第241章 功夫(2 / 2)
沉默片刻后,苗苗默默地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棉被,轻轻地铺在张开的床板上。棉被的棉絮里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那是一种温暖而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当棉被完全铺开,阳光的味道也随之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就在这时,苗苗听到了张开低低的声音:“谢谢。”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轻得如同羽毛飘落一般,但苗苗却听得真切。她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两个字。苗苗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跑到院里,看见老梅树的枝桠上积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银。
开春后,苗苗换了工作,在离祠堂不远的花店当学徒。她每天都会带支花来,玫瑰、百合、雏菊,插在祠堂积灰的铜瓶里。张开依旧沉默,却会在她插花时停下手里的活,目光落在花瓣上,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有次她踩着凳子擦横梁,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来,手腕突然被攥住。张开的手劲大得惊人,掌心的茧子硌得她生疼,可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艾草味,突然不想挣脱。“小心点。”他把她拉下来时,呼吸有些乱。
苗苗抬头,看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张开,”她鼓足勇气,“我……”
“外面下雨了。”他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雨点敲在祠堂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苗苗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剪下的月季,刺扎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烫。她知道,有些话,她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张开的身体是秋天垮掉的。那天苗苗来送药,看见他倒在铜像旁,脸色白得像纸。她打120时手直抖,救护车在狭窄的巷弄里鸣笛,惊飞了檐下的鸽子。
医院的诊断是肺痨,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苗苗守在病床前,给他擦身,喂他喝粥。他清醒的时候很少,偶尔睁开眼,会定定地看她,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苗苗,”他有次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祠堂的钥匙,在供桌底下。”
她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让她走,想让她忘了这个破败的地方,忘了他这个没用的人。
可她怎么忘?她忘不了第一次见他时,他啃馒头的样子;忘不了他打跑醉汉时,月光落在他肩头的弧度;忘不了他说“谢谢”时,耳根那抹浅浅的红。那些细碎的瞬间,像种子落在她心里,发了芽,开了花,长成了参天大树。
张开走的那天,是冬至。窗外飘着雪,苗苗握着他的手,那双手曾经能劈砖裂石,现在却凉得像冰。他最后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像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
殡仪馆的人来抬遗体时,苗苗挡住了门。“让我再陪陪他。”她蹲下来,把脸贴在他冰冷的胸口,那里曾经跳动着一颗孤傲却热烈的心。
“张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祠堂里的那尊铜像,就算落满灰尘,也藏着光。”
“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知道你放不下过去。可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我只想守着你,守着这座祠堂,守着你剩下的日子。”
“他们都说你落魄,说你是个没用的老头。可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能一拳劈开青石的拳师,是那个会对着白梅照片发呆的少年。”
“我给你带的花,你其实都偷偷浇过水,对不对?我看见花盆里的土总是湿的。”
“你教我的那招野马分鬃,我每天都在练,虽然还是很笨,总被师父骂。”
“张开,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喜欢到现在,喜欢到……这辈子都够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苗苗吻了吻他冰冷的额头,像在吻一个迟来的春天。“你走慢点,等我把祠堂收拾好,等我把那株老梅照顾好,就来找你。到时候,换我教你种花,好不好?”
她站起身,擦掉眼泪,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像那年冬天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时,她眼里的光。
后来,苗苗真的留在了祠堂。她修好了漏雨的屋顶,擦亮了落灰的铜像,在院里种满了花。有人问她,一个年轻姑娘,守着座空祠堂做什么。她总是笑着指指墙角的老梅:“等花开啊。”
每年冬至,她都会在张开的牌位前摆束白梅。花瓣落在牌位上,像谁在轻声叹息。她知道,有些爱意不必说出口,有些陪伴不必求回应。就像老梅守着寒冬,青苔缠着古墙,她守着这座祠堂,守着心里的光,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