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清虚门(1 / 2)
“不……不可能……”阿乔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黑衣人,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和濒死的挣扎,“你……你们弄错了!清虚门……清虚门绝不会……”他想说“绝不会谋逆”,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廷的刀,指向哪里,哪里就是叛逆!
黑衣人冷漠地看着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挣扎,如同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他的目光再次越过阿乔,投向竹帘后红袖昏睡的方向。那无声的、冰冷的威胁,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更加致命,瞬间击溃了阿乔最后一丝试图抵抗的意志。
阿乔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他眼中的疯狂和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和绝望。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只曾经握剑如拈花、稳定如山岳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卷明黄色的绸帛,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住的不是圣旨,而是一块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瞬间冻结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温度。
他接过了它。
雨,不知何时开始落下。起初是冰冷的雨丝,很快便连成了片,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雨水冲刷着崎岖的山道,泥泞不堪。
清虚山门那熟悉的、历经风雨的石阶,在凄风冷雨中显得格外肃杀、冰冷。山门处象征“清静无为”的巨大牌匾,此刻被雨水冲刷着,字迹模糊不清。
阿乔一步步走上石阶,雨水顺着他冰冷的脸颊不断淌下,和着某种滚烫的液体,咸涩无比。他手中的“孤鸿”剑微微嗡鸣着,那曾经清越的剑鸣,如今听起来却像是无数冤魂在凄厉地哭嚎、诅咒,缠绕着他的手臂,拖拽着他的脚步。
“大师兄?”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惊诧的稚嫩声音在前方响起。
阿乔僵硬地抬起头。雨幕中,一个守夜的小道童正揉着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个深夜冒雨归来的不速之客。小道童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穿着单薄的道袍,被冷雨冻得瑟瑟发抖,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懵懂睡意。他认得阿乔,眼神里只有单纯的惊讶和一丝看到亲近之人的欢喜。
“大师兄,你怎么……”小道童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凄厉得仿佛要撕裂整个雨夜的剑光骤然亮起!快得超越了思维!冰冷的剑锋精准地划过小道童细嫩的脖颈。那点小小的欢喜和睡意瞬间凝固在他眼中,被巨大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痛苦取代。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混着雨水,在冰冷的石阶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阿乔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切入皮肉、切断骨骼那细微而清晰的触感。他握着剑的手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同那声几乎冲口而出的悲鸣,一同咽了回去。只剩下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
杀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浸透了鲜血的木偶,阿乔拖着沉重的脚步,踏入了清虚门的内院。剑光在雨夜里一次次凄厉地亮起,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一声短促的惨叫、或是一声绝望的质问。
“阿乔师兄?你……”
“叛徒!你这朝廷的走狗!”
“大师兄!为什么?!”
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冰冷的剑光映照下,写满了惊愕、愤怒、绝望和不甘。有他教导过剑法的师弟,有为他缝补过道袍的师妹,有曾一起在后山偷烤红薯被师父罚抄经书的玩伴……一张张鲜活的脸,在凄冷的剑光下扭曲、定格、然后永远地黯淡下去。
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脚下汇成粘稠的溪流,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他机械地挥动着“孤鸿”剑,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亲手将自已灵魂的一部分凌迟。他不敢看那些倒下的眼睛,不敢听那些熟悉的声音在临死前的诅咒。他只能将所有的感知封闭,任由那冰冷粘稠的绝望将自已彻底淹没,只剩下手中这把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寒的剑。
终于,他站在了师父清修的静室之外。
雨更大了,倾盆而下,砸在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苍天也在恸哭。静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烛光,在风雨飘摇中显得无比脆弱。
阿乔的脚步在门前停住,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冲淡了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腥气。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门内,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穿透了狂暴的雨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
“阿乔……你……终究还是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阿乔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悲嗥,积压了一路的绝望、痛苦、愧疚和疯狂,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啊——!”
他不再犹豫,或者说,他无法再犹豫。积蓄到顶点的痛苦和毁灭欲,推动着他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向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轰——!”
木屑纷飞!
静室的门被狂暴的剑气轰然撞碎!烛火被劲风卷得剧烈摇晃,几乎熄灭,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静室中央,清虚真人——阿乔的师父,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背对着门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他没有回头,背影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面前供着三清神像的香案上,三炷清香正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檀香,在这充满血腥和死亡气息的雨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师父!”阿乔嘶吼着冲入室内,手中的“孤鸿”剑因他剧烈的情绪而发出刺耳的嗡鸣,剑尖直指那个他敬若神明的背影,声音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的质问,“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清虚门何曾谋逆?!为何要逼我至此?!为何啊——!”
清虚真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了抬枯瘦的手,那动作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疲惫。他苍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这只有风雨声和剑鸣的静室里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阿乔的心上:
“痴儿……这世间……何曾有真正的‘为什么’?不过是……人心如狱,权欲焚天……你我师徒……皆是这棋局之上……身不由已的……弃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