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微服暗查(2 / 2)
遥遥忆起那个坐在御书房中,眉目温婉的女子,青衣男子心中不由生出几许感慨——娘娘,您让下官微服暗查,查的,可是这些?
至第三日正午,青衣男子终于进了郡府所辖之地,但见长街两侧,倒是店铺齐整,虽仍有公差催收税银之事,但却不见店主们如何作难,想来到底是一郡郡府所在之地,物富民丰,经营获利颇多,所以倒能支应。
青衣男子并无心多作停留,取道直奔郡府府衙,及至门前,盯着大敞的堂门看了片刻,方才翻身下马,徐步上前。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一名衙差迎上来,神态举止倒不显倨傲。
青衣男子笑笑,从袖中摸出名剌递上:“在下单陇义,请求拜见郡守葛大人。”
“单陇义?”衙差目光微凝,朝那名剌细看了看,点点头,“既如此,请单公子在此稍作等候。”言罢,即拿着名剌转身进了府门。
单陇义笼着双手,目光往四下里扫了几扫,但见这衙府虽然齐整,却并不奢华,廊下几根柱子上的油漆略有些脱落,露出内里暗红的木质。
“单公子,请随我来。”正沉吟间,衙差的声音已然传来。
单陇义回头,跟着他进了府门,穿过大堂,自侧边儿入二堂,直至侧厢花厅。
“单公子,请用茶,郡守大人正在更衣,稍后便至。”衙差打了个签儿,请他入座,又奉上香茶,这才走到一旁,目不斜视,垂首而立。
见一个衙差竟如此遵矩守礼,单陇义心中暗暗纳罕的同时,也不由起了几分敬服之意——看来这葛新,至少是个贤德之臣。
少顷,一着简便官衣的中年男子自侧门而入,见了单陇义,也不怎么吃惊,上前拱手一礼:“尊驾是?”
单陇义起身,目视中年男子,但见他额上已起了三条皱纹,面色沉黯,样貌极是普通,可一双眼睛却是难得的清澈,看不出丝毫尘欲之念。
他也不着急道明身份,深深躬腰还礼:“在下单陇义,见过郡守大人。”
“单公子请。”葛新倒没有丝毫小视他的意思,侧身入座,目光坦荡地看着他,“不知公子投帖相见,有何见教?”
单陇义笑笑,也不答话,只擡起手来,在桌案上慢慢地写了一个字。
葛新脸上的笑收住了,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浮出。
“曹庆。”他不再追问,却转头叫了一声。
“大人,有何吩咐?”那立于一旁的衙役闻声上前。
“你且出去,关闭内外府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出入。”葛新神情沉稳,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是,大人。”曹庆去了,整个二堂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单陇义啜茶的细微响声。
“说吧,”葛新一只手搁在桌上,双眼看定单陇义,“你到底,是什么人?”
单陇义放下茶盏,直起身来,从怀中掏出青布包裹,递与葛新。
葛新接过,打开看了,脸色微微一变:“户部新任命的员外郎,为何本官没有接到吏部的行文?”
“那是皇后娘娘给压了下来。”单陇义定定地注视着他,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娘娘的意思,是命下官细细暗访,查明一切究竟,据实回报。”
“皇后……娘娘?”葛新吃惊更甚——细细回想自己几次进京陛见,都不曾与这位皇后娘娘谋面,虽然京中早有传言,说皇后每往明泰殿,与皇帝一起视治国事,但,直接任命六部官员,甚至插手吏制,这,这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再则,自己与皇上所谋之事,份属机密,若皇后娘娘也知道,断然不会在此事派出个单陇义来“搅局”,倘若她不知道,那自己又该如何对待,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钦差大人”?
思及种种,葛新一时竟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单陇义又开始啜茶,也不去催促他——福陵郡税苛之事,早在葛新就任郡守前,便已经日益严重,且成了福陵及周边数郡的痼瘤,想要一朝一夕根治,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他催,也毫无用处。
何况,葛新聪颖,他单陇义可也不傻——似葛新这种清正耿介的官员,任职三年仍无建树,也不革除旧弊,只怕其原因并不止积习难改四字那样简单,这内里到底牵涉着什么样的利害,他单陇义虽不敢轻下言断,却也能隐隐闻出些气息。
他要等待。
等待葛新完全地相信自己。
等待他自己道出缘由。
然后,他们才好一起联手,做他们该做的事。
葛新沉默着,时而瞅瞅这个声色不动的年轻人,时而看看门外那青灰色的天。
终于,他拿定主意,淡然道:“单大人自京中来,路途遥远,想必是累了,先请入后院厢房安置,沐浴用饭,不知单大人意下如何?”
“也好。”单陇义笑笑,放下茶盏,神情优雅地站起身来。
两人出了花厅,步入后院,但见几架南瓜随口道:“葛大人倒是好雅兴。”
葛新也笑,口中却自揭其短:“概因府中经费窘困,某实感无奈,只得想办法节省些个,能抵数文,便是数文吧。”
“单某一路行来,见各县多有衙差催收税银,想来府衙每年收入颇丰,如何还说经费窘困?这倒颇令人不解。”
葛新一声苦笑,并不答言,在一间厢房前停下,伸手推开房门:“府衙简陋,还请单大人将就些个。”
单陇义却毫无鄙色,坦坦然入内,果见一桌一榻一几之外,再无别物,的确颇为简陋,他也不以无意,洒然笑道:“清爽之至,甚合我意。”
“如此,葛某先告辞了。”冲单陇义一抱拳,葛新不复他言,旋即退出。
合上房门,目送葛新渐行渐远,单陇义这才走到案边坐下,变戏法般从衣袖中摸出简单精巧的文房四宝,在桌上铺置开来。
手提墨笔,面对如雪素笺,单陇义沉吟良久,却始终难落一字——
税苛严重,民生艰难,可县衙府衙,县令郡守,都说经费捉襟见肘,那么,收上来的税款,到底去哪里了呢?
在来福陵郡之前,他也曾查看过户部的帐册,内中记载得很清楚,福陵郡每年税入十万钱,折合白银一万两,与其他各郡相较,只是下游,而他一路看来,福陵郡下十余县,每县税银两千两计,也有税银三万余两,如果上交户部的,只是其中三分之一,那么其余的三分之二,却去哪里了?
如果这大笔银两不在府衙,也不在葛新手中,却是由谁掌控着?
单陇义越想,越是惊心,索性在屋子里踱起步来,直到窗外的天色由青灰转为昏黄,直至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