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地脉悲歌·一(1 / 2)
暴雨如天河倒灌,狠狠砸在天穹城高耸的玄铁城垛上。雨水冲刷着暗沉砖石上凝结的深褐色血垢,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溪,顺着古老的排水符纹注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地脉裂隙。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湿土混合的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城头值守的血刃卫身披沉重的墨鳞甲,雨水沿着冰冷甲片汇成细流,头盔下露出的眼神疲惫而警惕,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雨幕吞噬、死寂得令人心悸的荒原——那里曾是古战场,如今是幽冥根须蠢蠢欲动的温床。
涵婓站在内城高耸的了望塔顶,未披蓑衣,任凭冰冷的雨水浇透玄色统帅战袍,紧贴着她瘦削却绷紧如弓弦的肩背。帝兽“玄影”安静地伏在她脚边,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块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曜石,唯有那双熔金般的竖瞳,穿透雨帘,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军营。几处营房透出微弱摇曳的灯火,在狂风中飘摇不定,像随时会被扑灭的残喘灵魂。
“统帅,”副将雷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粗粝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赤瞳的人还在军需处附近转悠,盯着我们运进去的那批‘寒晶砂’,眼神不善。”他递上一块干燥的布巾,涵婓没有接。
“让他们看,”涵婓的声音比雨更冷,目光依旧锁在下方,“血晶矿脉枯竭,幽冥寒铁熔炉却日夜不息…宫主需要寒晶砂来维持熔炉核心的温度,他赤瞳再狂,也不敢在明面上断了宫主的‘柴薪’。”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垛上划过一道水痕,那触感让她想起血灵宫秘典残页上某种粘腻符文的描绘。“城西,地字三号裂缝区,今日可有异动?”
雷烈摇头:“回报说一切如常,只有些微的地脉怨气逸散,净化法阵足以压制。倒是…”他犹豫了一下,“白羽统领半个时辰前独自去了那边巡查,说是…心绪不宁。”
涵婓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白羽,宫主安插在她身边最深的钉子,却也是唯一让她感到一丝复杂的存在。她的“心绪不宁”,往往意味着某种被宫主意志扭曲的感应。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来自天穹的雷霆,而是从脚下大地深处猛烈拱起!整座天穹城,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狠狠捅了一刀,发出痛苦而剧烈的痉挛。了望塔剧烈摇晃,塔顶悬挂的巨大青铜警钟疯狂自鸣,发出撕裂雨幕的刺耳悲音!玄影猛地昂起巨头,喉间发出低沉如闷雷的咆哮。
“地字三号区!”雷烈脸色骤变,嘶声吼道。
涵婓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从塔顶直扑而下!玄影紧随其后,四足踏在湿滑的城砖上,却如履平地,庞大的身躯带起狂风,将密集的雨线都撞得粉碎。
城西,地字三号裂缝区。
这里原本是依着一条天然地裂建造的次级净化场,此刻却如同地狱的伤口被强行撕开!地面在恐怖的力量下隆起、撕裂,坚硬的符纹石板像脆弱的蛋壳般寸寸崩碎。一道长达数十丈、深不见底的巨大豁口狰狞地横陈在眼前,边缘还在不断崩塌扩大。刺鼻的、混杂着浓烈血腥与陈腐墓土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瘴,从裂缝深处狂涌而出,瞬间盖过了暴雨的气息。
先一步赶到的白羽,正站在距离裂缝边缘不足十丈的地方。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软甲,但此刻那张清冷如月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无法掩饰的惊悸。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扣着腰间悬挂的一枚冰晶玉佩,玉佩正散发出微弱却急促的蓝光,疯狂闪烁。
吸引她目光,或者说死死攫住她灵魂的,是那裂缝中正汹涌而出的东西——
不是岩浆,不是浊气。
是血浆。
粘稠、暗红、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的血浆!如同一条从地心深处被挤压出的巨大血河,翻滚着、咆哮着,带着无数挣扎扭曲的气泡和难以名状的秽物碎块,从裂缝中喷涌而上,直冲数丈高的雨空!磅礴的雨势非但无法将其稀释冲散,反而像是给这血浆瀑布增添了无穷的动能。猩红的浪头拍打在残破的净化法阵残骸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腾起大股大股恶臭的暗红色烟雾。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翻涌奔腾的粘稠血浆表面,光影诡异地扭曲、聚合、流动!模糊的轮廓时隐时现,像是一场被鲜血浸泡的、无声而癫狂的皮影戏。刀光剑影的闪烁,扭曲人影的搏杀,绝望的肢体撕裂,建筑在血火中的崩塌…破碎而混乱的杀戮场景,如同沉渣泛起,在血浆的幕布上疯狂上演!
“退!所有人后退!结‘磐石’阵!”涵婓的厉喝穿透血浆喷涌的轰鸣和暴雨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统帅威严。她人已如鹰隼般落在白羽侧前方,玄影则低伏在她身侧,对着翻涌的血河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熔金瞳仁里映照着那片猩红的疯狂光影。
紧随而来的雷烈和精锐血刃卫反应极快,厚重的盾牌瞬间砸入泥泞的地面,彼此咬合,符文次第亮起,一道厚重的土黄色光幕在众人前方撑开,勉强抵挡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浪和飞溅的炽热血点。血点砸在光幕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留下焦黑的印记。
“统帅!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年轻的士兵声音发颤,看着光幕外那地狱般的景象,握刀的手都在抖。
没人能回答他。只有血浆翻涌的咆哮和光影无声的杀戮在持续。
白羽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指尖的冰晶玉佩蓝光急闪,几乎要炸裂。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血浆表面一个刚刚凝聚、又瞬间破碎的光影——那似乎是一个模糊的祭坛,上面躺着一个人影。
“记忆…”白羽失神地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被涵婓敏锐地捕捉到,“是地脉深处沉积的…不甘消散的怨念和记忆碎片…被某种力量强行唤醒了…”
“唤醒?”涵婓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不断崩塌扩大的裂缝边缘,“次级裂缝,能量层级不足以支撑这种规模的‘记忆血浆’喷发!除非…”她猛地抬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雨云和地层,“除非有什么东西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翻涌的血浆表面,光影的流转骤然变得清晰、连贯起来!
一个宏大而古老的场景逐渐凝聚:巨大的地下溶洞,地火熊熊,复杂的符文法阵覆盖了整个洞窟地面,核心处,是一个由某种惨白骨骼构筑、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巨大王座虚影。一个身披初代血灵宫主制式袍服、面容模糊却威严深重的男人,正站在王座前,双手高高举起。他脚下法阵的光芒疯狂注入王座,而王座下方,无数扭曲挣扎的人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挤压,他们的血肉、灵魂化作猩红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王座基座!哀嚎与咒骂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隐隐在众人灵魂深处嘶鸣!
“初代宫主…血祭铸座!”雷烈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干涩,“秘典里…秘典里只语焉不详地提过‘以伟力塑圣座’…原来是这样…这样血淋淋的伟力!”
血刃卫们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眼前光影揭示的,是他们所效忠的血灵宫,那被无数光环和威严笼罩的、神圣起源背后最肮脏血腥的基石!
初代宫主的身影渐渐淡去。光影并未停止,反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快了进度,场景飞速流转变换。历代宫主的身影在王座上交替闪现,每一次权力的更迭,都伴随着规模或大或小的血祭场景在王座下重演!每一次血祭,那惨白的王座虚影就凝实一分,散发的幽光也越发深沉、邪恶!
最后,光影定格。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背景依旧是那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熊熊地火映照着洞壁。现任宫主——那张俊美阴鸷、深烙在每一个血灵宫人心中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血浆幕布之上!他不再是端坐于王座,而是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姿态,跪伏在王座之前。他的双手,死死按在王座基座上镶嵌的一块巨大而扭曲、布满诡异纹路的暗紫色“水晶”上!那“水晶”搏动着,如同活物的心脏!
宫主抬起头,脸上不再是平日的深沉威严,而是一种混合着极度贪婪、狂热与献祭般神圣的扭曲表情。他张开口,似乎在无声地呐喊、祈祷。然后,让所有人灵魂冻结的一幕出现了!
王座后方,阴影蠕动,一个被粗大幽冥寒铁锁链贯穿了琵琶骨、浑身浴血、面容与宫主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出来!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悲愤,徒劳地挣扎着。
现任宫主猛地回头,看向那个男人,眼神里没有一丝兄弟之情,只有赤裸裸的、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他伸出了手,并非拥抱,而是…穿透!
光影中,宫主的手,闪烁着幽暗的血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毫无阻碍地、残忍地插入了那个男人的胸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却没有溅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引着,疯狂涌向宫主按住的那块暗紫色搏动“水晶”!男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眼瞳中的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而那块暗紫色的“水晶”,在吸饱了至亲的鲜血和灵魂后,骤然爆发出妖异刺目的光芒!光芒顺着王座的脉络向上蔓延,整个惨白的王座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满足的震颤!
现任宫主沐浴在妖异的紫光中,脸上露出沉醉而狰狞的笑容。
“噬…噬亲…” 一个血刃卫老兵喉咙里咯咯作响,双腿一软,瘫跪在泥泞中,呕吐起来。
“那是…上一代失踪的少宫主!宫主的亲兄长!”雷烈的声音嘶哑破碎,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信仰崩塌的寒意,比这倾盆暴雨冰冷百倍,瞬间冻结了所有在场将士的心脏。
白羽身体剧震,死死按住胸口,冰晶玉佩“啪”地一声轻响,竟裂开一道细纹!她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点点殷红洒在素白的胸甲上,触目惊心。她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仿佛灵魂被撕扯成了两半。
“稳住!”涵婓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强行压下了众人濒临崩溃的心神。她眼中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宫主吞噬至亲的画面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任何人。但统帅的职责和内心深处对真相的执念,让她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挣脱了那瞬间的窒息感。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令人作呕的宫主影像上,而是穿透了翻腾的血浆光影,死死钉在裂缝深处!在那血浆喷涌的最核心,在宫主影像倒映的位置之下,借着血浆翻腾间短暂的空隙,她看到了!
一片蠕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暗影!无数粗细不一的紫黑色根须,如同最贪婪的水蛭,密密麻麻地吸附在裂缝深处裸露的岩层和奔涌的血浆河床上!它们随着血浆的涌动而起伏、收缩、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吮吸着蕴含浓烈记忆和怨念的血浆能量!在根须最密集的中央,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由无数根须盘绕纠结而成的巨大瘤状物,正如同心脏般有力地搏动着!
咚…咚…咚…
那搏动声低沉而邪恶,仿佛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随着它的搏动,更多的血浆被从地脉深处挤压上来,表面的光影也越发癫狂地闪烁,宫主那狰狞的笑容在血浆幕布上反复重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是它!”涵婓瞳孔骤缩,瞬间明悟,“母树的根瘤!它在主动抽取地脉深处沉积的怨念记忆血浆!它在利用这血腥的历史…滋养自身!” 宫主的罪行暴露,竟是这幽冥母树根瘤刻意为之的“献祭”!
不能再让这记忆血浆继续喷涌扩散了!它不仅会彻底摧毁军心,更是在源源不断地为地下的母树根瘤提供养料!
“雷烈!带人守住外围!任何人胆敢靠近窥视,格杀勿论!”涵婓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森然杀气。她必须封锁消息,至少暂时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