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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Chapter 79·致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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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Chapter 79·致敬

*

闻命出了门,没有去学校,他走进生命伦理委员会大楼,这是一件洁净、明亮、无菌的实验室,窗边的桌子旁有人在坐着等他。

“兰先生。”闻命点点头。

兰先生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心里有股很奇怪的感受。哪怕和时敬之相处这么多年,和闻命也见过几次面,他依然有些诧异。

闻命长了张薄情寡义的脸,他戾气重,哪怕穿了身斯斯文文的英伦风衣,整个人也非常落拓不羁。

兰先生为他拿来白大褂,护目镜,他穿戴上,又摘下,三番五次,进行调试。

“他每天都佩戴这套设备吗?”闻命问。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很是克制冷静,兰先生有点拿不准他的主意,沉吟道:“按照计划是这样的。他在27楼放了一套设备,还在家里也准备了一套。”

“把我治好以后呢?”闻命盯着仪器说:“把我送走吗?”他紧接着逼问:“按照他的性格,一定准备了不下一套方案,都有什么呢?”

兰先生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他想你们这群小朋友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咄咄逼人,拿着一件事在意的要死,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

“是有几套方案。”兰先生擡手,按下闻命耳畔铁灰色金属纤维上的光滑按钮,操作给他看:“这是第一代产品,他一开始用的那种。你后来用的滑膜鞘是二代,三代已经是墨镜装置了。”

“如果治得好,就先帮你经济独立,上学,或者工作,原本我们想帮你想办法立足,结果发现你已经利用语言协会会员身份拿到了工签。”

他看了对方一眼,又说:“如果治疗效果不理想,那就继续治疗。”

“谁掏钱?”

兰先生麻利道:“时敬之有钱…”

“他有钱?”闻命打断他:“就他那些死工资?月光完了毫无积蓄,他做慈善?”

“那也不至于……”兰先生心说:“时敬之不至于穷成那样。”

闻命闷了闷,没说话。

“然后呢?治不好就一直治?可是我还没好,就让我出院了。”

“那是时敬之要求的。”兰先生说:“综合临床数据看,居家环境的确是比医院环境好很多的。”

不,闻命暗想,不是的,是因为他找到了时敬之,他打家劫舍般和他提,为什么我不可以?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时敬之向他敞开了家门。

时敬之总是可以为他找出那么多托词和借口。

“结果所有的方案里,都没有和我在一起这个选项,对不对?”闻命嗤笑一声,愤恨地想,果然是机关算尽,可是他这样鲁莽地朝时敬之扑上去,把对方所有周密的计划都打乱了:“他可真是厉害,就让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兰先生一愣。他欲言又止:“他不是故意……”

“可结果就是这样!”闻命反问:“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为他找借口——”兰先生说:“你误会了。其实没有更多的方案。这几套都是我提的。时敬之的意思是,不管治不治得好,最后到底怎么办,他都没有提方案……选择权在你。”

闻命砰得撞到墙壁,先是一愣,紧接着被冲天怒火席卷,他狂吼道:“他就不怕我不选他!”

“可以他的确把选择权交给你。”兰先生说:“甚至不告诉你,不造成压力,不要求你做任何决定,只是给你一片自然的状态,让你顺从自己的心。”

闻命死死盯着他。

“我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删除记忆…但是他说不。”兰先生毫无畏惧,低头看了眼闻命的监控数据,心跳那栏红的吓人,他面不改色,啪得合上笔记本,擡头平铺直叙道:“你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

凌晨的时候,闻命回到了市中心的房子。

时敬之很早就睡了。他最近精神不太好,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躺下睡觉。

TINA早就回去了。兰先生怕自己心肌梗塞,被人塞着药劝了回去。

郑泊豪在一楼守门,大张着腿睡得东倒西歪的。闻命擡脚踢踢他,对着刚睁开眼迷迷瞪瞪的人说,回去睡。

他拿着通讯器,继续连接上这所房子的监控器,整套动作相当专业且粗暴,非常具有恐怖分子的一流水准。

郑泊豪怕他和时敬之又吵起来,又想说几句。闻命却摇摇头,他说,“你回去吧。”

那副模样非常平静。

他怕郑泊豪不相信,又重复说:“你回去吧。没事的。”

简直比任何人都清醒。

郑泊豪将信将疑,走一步算一步回头看一步,闻命静静坐在黑暗中,嫌光太暗了,又打开落地灯,继续检查手中的设备。

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擡头皱眉:“怎么还不走?”

“你不上去看看?”郑泊豪皱眉道:“就跟个门神似的坐在这,他怎么知道你来过?”

“也不用他非要知道。”闻命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郑泊豪简直我了个大草,你们这都一个个都是闷葫芦,一个不主动问,一个不主动说,整天打哑谜猜闷吗?!

不过这倒和他印象里的Syren相似了,那是一个心思缜密,沉默寡言,心肠冷硬的人。鬼知道他第一次见到闻命傻逼似的给时敬之讲童话故事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炸裂。不像哄诱,更像撒娇,也只有时敬之会把他当成一个纯良无害的弱者。

闻命看到了保温箱里的饭菜,这是郑泊豪给他留的,按照以前,他绝对不会做这些。

闻命闭了闭眼睛,突然开口说:“你为什么准备这些?”

郑泊豪莫名其妙,一脸无辜道:“你不是人?你铁打的?你不吃饭?”

闻命扪心自问,郑泊豪似乎比任何人都接受地快。他又问了一遍,这次更加直接:“你为什么准备这些?你以前不都想揍我吗?”

郑泊豪更加无语,他想你们这些人怎么那么婆妈,嚷嚷道:“你是他老婆啊!”

虽然很烦,但是这是小敬喜欢的人啊。

不是!重点就在这!郑泊豪心道,他喜欢你,我全盘接受,那我还折腾个什么劲。

闻命身形一顿,低着头说:“我知道了,一会儿上去。他还在睡觉,觉浅,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郑泊豪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几秒,自觉没趣溜了。

闻命检查一下通讯器,发现没什么问题,又起身去了趟厨房。冰箱里塞的满满的,时敬之似乎没怎么动。说的更难听一些,这里简直像个垃圾场。闻命愣了几秒,又神色如常地弯腰,一点一点把烂菜叶子扔掉,随后打开线上超市,让机器人管家买了送来。

夜晚很静。

他爬上楼,时敬之正在睡。他大部分时候睡起来,都特别安静。

闻命静静看着他睡觉,本以为自己会很无措,慌乱,甚至失去神智般发狂发疯,可是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很平静,虽然大脑中很空。

时敬之睡到半中截,身体又不自觉蜷缩起来。闻命怕他冷,起身调好空调温度,又去厨房煮热水,端上楼。

屋里没人。

夜深了,时敬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抱膝坐在天台顶上的草坪上,下巴放于膝盖,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闻命在他身后点亮一盏灯,灯光束打在时敬之后背上。

“森林里的神明告诉我说,这个男人身上有光。”他说:“他是个好男人。”时敬之笑起来,闻命,你真油嘴滑舌。

闻命说,这明明是实话。

他搂着一捧灯光说:“你看它笼罩着你,你在光里,我的心都要陶醉了。”

一开始从医院出来不久,闻命送他一张香颂,时敬之送他一条苏格兰方格裙。那条裙子看起来像块桌布,闻命躺在草坪上,任由时敬之帮他把裙子穿上。他们家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唱片音响带,都是时敬之陪着卡他逛二手市场淘的。闻命想,我的小男朋友多么贴心又听话,我的心都要醉了。

天鹅湖畔的草地上氛围正好,那是他们第一个吻,真正意义上的吻,时敬之用手指描摹他的唇瓣和下巴,舌尖舔过他的上颚。

闻命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时敬之在一旁捧着本书,一个人影猛然扑过来,他想也不想把人接住,顺势打了几个滚,闻命把他吻了个够,书本摔在一旁,皱了好几页。

闻命用带着点小舌音的语调叫他lovely boy,叫他小家伙,指着湖水另一侧的荷花池叫他cky fish,热情又放浪。他也会说一些简单的中文字句,偶尔念几句东方古典诗词哗众取宠。当时热爱东方汉学的闻命对当代并不看好,却对古典文学情有独钟。他讲宋诗,也讲清诗,还拿着欧洲诗歌做对比。

“我选了跨文化交流课。”闻命主动说:“《梅花与宫闱佳丽》的文学课鉴赏。”

“那门课很难。”

“也还好。有兴趣就不怎么难。”闻命开着通讯器,把学校发来的积攒的邮件一一回复,又抽空道:“不过我的确感觉有点棘手。参考书什么的,有什么吗?”

“你应该好好上学的。”时敬之却不为所动,轻声说:“开学了会很累的。”

“不用太担心。”闻命擡起通讯器,晃了晃空气成像的虚拟键盘,“第一课讲诗经,野有死鹿,风水谶言。”

“你好好睡觉,等你睡了我再写论文。”

“守着我也很耗费精力的。”

“我觉得不累。”闻命云淡风轻道:“累了我会去睡觉的。”

“你不要这样。”时敬之难过的讲。

“时敬之。”闻命却静静看着他说:“你说你是胆小鬼,那我不是。我会做个勇敢的大人。”

他那个样子很坦荡,时敬之心里难受,却又被这种坦荡说服了。于是他开始相信这种坦荡,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夜很静,对东方文化一窍不通的闻命低声说:“你们也讲cky fish吗?”

时敬之已经睡了。

*

早晨醒来的时候,闻命做了简单的早餐。这和平时别无二致。时敬之站在桌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发起脾气。

他冷冷盯着闻命的脸看了会儿,突然扬声说:“你不烦吗?!你为什么不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么互相折磨有意思吗?!”

闻命愣了一会儿,继续摆着碗筷说:“我不烦。”

“你不烦我烦!”时敬之摔了碗。

哗啦一声,有两只粉色雕花的搪瓷碗碎在地上。

闻命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继续布菜吃饭。

他自己解决完早餐,打扫好地面又去楼上找人。时敬之似乎很烦他,但是也拿他没办法,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走,只好不理他。

闻命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口说:“诺亚方舟听过吗?”

“还记得西蒙,哦,当时,”闻命说:“西蒙还是院长的时候,在每个学期开始都会举行的一项测验吗?‘沉船病毒。’”

“这道题杀伤力太强,影响范围巨大,可不就是病毒吗?”说着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时敬之没回话。闻命继续自顾自地说,“如果将沉的船上有七个人,最后只能留下一个人安全抵达对岸。让你一个一个地舍弃掉船上的人,你怎么选?”

时敬之一动不动,他背对着闻命,突然静静问:“你得了多少分?”

闻命薅了把头发,无所谓地爬爬自己还没来得及打理的狗啃似的刘海:“满分嘛,还用问?”

他低着头,哑声说:“当初我的腿啊,就是因为这道题受伤的。”

“有个人在船上,一步一步地,推开了我。然后……我落进了水里。”

“再然后,”他突然笑出声来:“然后嘛,不巧遇到了鲨鱼,我就被鲨鱼一口一口啃掉了。”

“这告诉我们什么?”闻命看着他,问。

“这告诉我们什么?”时敬之撑起身回视他。

“告诉我们跳海的时候挑个好地方。”闻命的语气平静无波。

“不,”时敬之说,“告诉我们,最后那条船上只能剩下自己。”

“哦?”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把身边的那个人推下海,只剩下自己。”

“哦。”闻命答应一声,又说,“我听说比我低几届的优等生里,有一个人成绩全A,拿奖拿到手软,但是最后却差点毕不了业。”

闻命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敬之问,你想知道什么?

闻命说,我就是好奇嘛,这样一个人,挺有意思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应该挺有名的吧。

他端详着时敬之的脸,慢吞吞地问,“他应该是你们那一届的吧,你认识……他吗?男的?还是女的?”

时敬之撇撇嘴说,有意思吗?这个人挺蠢的。

闻命重复说,好像是因为每次都弃考‘沉船病毒’的题目,所以才毕不了业。你觉得没有意思吗?

时敬之点评道,蠢,蠢透了。

闻命长久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转身下楼。

*

他下午去学校露了面,隔着老远和兰先生打招呼。他把错过的作业都补全,再言辞恳切和教授道歉。新生周兵荒马乱,闻命的老师是个性格有些文弱的冰岛人,轻易放过了他。

只是兰先生没想到闻命跑去安乐死公司直接签下了一份合同。

那期间发生的事情堪称兵荒马乱。

时敬之定了环形旅行的票,他也很想去那些地方开阔的高地走走,尽管他没什么心情。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闻命坚毅而英俊的侧脸,紧接着空气颠簸,他又昏睡过去。

闻命花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把他绑到斯拉小镇,他准备好所有的道具、服装、布景,pipe乐队是拿过世界冠军的那种,但是临门一脚时却都不用了。

时敬之想要逃,“你干什么啊?!”

闻命看他一眼,拉他下航天器:“求婚。”

时敬之浑身发抖。他愕然擡头仰望闻命的脸,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闻命嗓子眼里坠着铁块一样生疼,但他下定决心般,拽着时敬之向教堂走。

“我不去——”时敬之站定身体,脸上带着悲伤、惊愕的神情,但是那仅仅是一秒钟,紧接着他紧绷着脸,冷淡道:“放开我——”

随之而来的是对方越箍越紧的手,因为太用力,时敬之手腕的衣袖狠狠皱起。

时敬之眉间渐渐染上不耐,忽然厉声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有完没完!你安安静静过你的日子不好吗?!”

他们才走了两三步,时敬之非常抗拒,闻命不得不停下来,一言不发地看他。

“那这种日子你怎么不过?!”闻命突然吼道:“如果这种日子很好的话,你为什么不过?!那只能说明这种日子不好!所有人都半死不活!”

时敬之微微一笑,淡声道:“半死不活的只是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每天过得看起来严谨认真、一丝不茍,但是我感觉我要窒息了,周围全都是无色无形的牢笼,只有我自己困在里面,我怎么也爬不起来,每当我筋疲力尽攀爬上去一点点我又坠回那些漫长的深渊里,一点光都没有,一点指望都没有,我不想要明天,明天对我而言是个噩梦!”他大声吼:“我救不了我自己!我救不了我自己我还不能说一句我想得到解脱吗?!”

其实这时候,时敬之已经很难控制情绪了,不仅仅是心理上,他生理上也很疲惫了,以至于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口吐真言——放在以前,他绝对会冷淡地笑笑,避而不谈,搞的旁人不敢接近他。

闻命不说话,继续阴沉沉看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时敬之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无比厌恶道:“你是傻逼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搞这出幼稚的把戏。我告诉你,追求幸福和光明才是人间真理,天天计较小情小爱娘娘唧唧真是令人所不齿——”

他不知道闻命什么时候动了。

闻命将他拽入怀中,粗暴地吻他。

这是闻命收敛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明目张胆地靠近他。

他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动作粗暴又凶狠,暴戾的气息铺天盖地,时敬之很快发出一声崩溃的气音,他一瞬间被迫扬起脖颈,闻命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睁开眼,他深深看了他一眼,冷血无情地施加仿佛虐待的亲吻。

时敬之敛着眉眼,眉间蹙起的弧度昭示着他的不耐,他气的惊喘,还未出声呼吸又被掠夺去,忍不住发出一声狼狈的呜咽,闻命的双臂紧紧裹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唇舌去侵占对方,很快地,时敬之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汗,像朦胧的细纱。他用力咬了一下,唇舌很快被对方灵巧的舌头席卷,不停戏耍般来回戳刺,时敬之喘不动气,发出急促的哭音。闻命被激得头皮都炸了。他有些诧异而狼狈地突然停下动作,看了一眼时敬之染上欲色的脸,下一秒他不管不顾,堵上对方难耐喘息的嘴巴,彼此的气息铺天盖地。

他有些失控——或者说他终于失控了,随之而来的是对时敬之的最鲜明的渴望。他的欲望那样鲜明又强烈。闻命抽出了时敬之塞在后腰里的衬衣,他那样用力,一路推着时敬之抵在教堂外的墙上,时敬之被冰冷的墙壁激出了一身冷汗,全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时敬之不停吸气,闻命想,那些凌虐般的快感让他不堪忍受,承受不起,可是他想看他痛,看他有反应,他一直那么恶劣,狡猾地用温柔做蜜糖,给时敬之编织无害的假象。可是他总想把破坏欲施加给他。

对方的声音像是催情剂,闻命心里长出一只饥饿的兽,他加大了力度,甚至无法控制地握住时敬之的腰,飞速喘息着急缺一个发泄的出口,可手掌却不停摸着时敬之后颈的头发。

这是一个充满温柔的动作,表示着安抚,虽然搞不懂要安抚的到底是谁。

时敬之不知什么时候放弃了挣扎。脖颈挺出一段脆弱的弧度,他被迫半仰着头承受亲吻,对方的唇舌和他纠缠在一起,水光沾染在他的嘴角上,随着海风与阳光不断闪烁。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安静承受暴力的模样,闻命心里涌出一股非常古怪的情绪。他忽然放轻了动作,一下又一下,轻轻舔着时敬之的唇,仿佛在描绘对方形状。

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怀里发出一声闷哼,他才终于停下作乱的手,垂下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汹涌而灼热的呼吸不断拍在时敬之颈侧。

他也许怨他,总是充满欺瞒、不信任、抗拒和冷淡,他又怜惜他,因为他总妄想剥开时敬之一层又一层的伪装,这样就可以看见最内里那个柔软的、记忆深处的小敬,而他依然仰慕他,在内心深处那样无可救药、卑躬屈膝地仰慕他,这样一个无法超越的存在,也许他存在和其他人一挣的可能性,金钱,样貌,学历,可是时敬之永远是他无法超越的存在——他那样明白。

最后他那样无力,他该怎样留下他?

余光瞥见教堂外墙的石砖,他终于记起自己今天是来干嘛的,擡头看向对方道:“我请求你……”

时敬之忽然擡脚,将他踹出去两米远。

闻命惊喘不定,眼中的愕然再也遮掩不住:“时敬之?!”

时敬之站在原地,目光冷沉道:“我再说一句,滚回去,该吃饭吃饭,该上学上学,安安稳稳过你的好日子。”

他满不在意地摸了下嘴角,把咬出的血丝揩尽。

“你觉得什么日子叫好日子?”闻命喘息着,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因为接吻而变得红润的嘴巴:“你觉得什么样子的生活对我而言才叫好?身份光明、前途坦荡、有钱花、有地位、体面从容能在社会上立足,获得称赞,这就叫好日子,是不是?”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擡起他的下巴,拇指轻轻擦过对方湿润的下唇,深深看着对方眼底:“那是你们的,不是我的,你让我住贫民窟我一样自得其乐,我觉得很好很好。”

时敬之可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坦然承认。

“你难道后悔吗?”闻命盯着他说。

这句话直接让时敬之白了脸。

他的冷静和漠然被打破,还没等他思考,闻命又问了一遍,后悔那些日子吧?

时敬之简直无力招架。

“你为什么不承认。完美、洁癖、严苛、文雅…这才是你,漂亮又耀眼,这才是你,你也不可能放弃这些,你为什么就不坦然承认?”

时敬之直接呆住了,目露恐惧地后退。

闻命拉住他,凝眉看他,眼里有些东西让时敬之无法正视,时敬之忽然擡起手捂住眼睛,后退了一步说:“我只是不想你过得那么辛苦……”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自己可以判断辛苦不辛苦。”闻命拦住他,紧捉住他的臂膀,急迫打断道:“这些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我完全有能力让自己在世界上活下去,你总是看不明白,能让我奉承讨好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时敬之喃喃说不出话,闻命嘲讽地看他一眼,又低头拉着他走。

时敬之不知道说什么,他很累,也很沉重,甚至有一瞬间他想大吼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我,都从来不会设身处地去想一下我到底要什么?!可是我要什么呢?我不想要意义,我不要严肃,成功对我而言乏味无比,我想要舒服,我不想那么累而已,我想要解脱。

时敬之迷迷糊糊被人拉着手走,似乎是自暴自弃的状态了。

而闻命拿着那张合同呈现在时敬之眼前的时候,对方直接吓哭了。

他好像很少真正地同闻命袒露自己的脆弱,也似乎无力展架闻命的强烈攻势。而这一刻他好像又要重复那种对闻命死亡的想象,触发令他崩溃的种种。

闻命有时候依然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理解对方——他跑去北欧的合法安乐死公司参加了安乐死流程,以此来体会人如果想死的心情,并且在回来后直截了当告诉时敬之:“如果你想死,全世界不同意,但是我支持你去死,你不要害怕,我希望你开心。”

时敬之当时还躺在床上发呆,他整个人压在时敬之上空,把那张合同呈现在他眼前。

时敬之愣住了,他完全没搞懂这是怎么回事,反应过后忽然翻身而起,一巴掌把闻命打开半个身位,他目光冷厉地斥责道:“你在说什么傻话,闻命!”

“你他妈当时怎么就不想想我?!”闻命吼他:“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吗?!”

“闻命…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干了什么?!”时敬之好像真的吓坏了,他一张脸已经惨白,却还是绷紧了那根弦,可是拔高的声调又泄露了他的恐惧:“你说话!”

“我也想一了百了吧。”闻命叹了口气,他神情阴鸷,气势汹汹,整个人如同一团黑压压的阴影,时敬之失了魂般后退,白着脸看他,绷直的下巴显得他无比清瘦。

闻命默默叹了口气,突然翻身跨上床无比轻柔地抱着他说:“我眼前发黑脑子嗡嗡嗡地响。我想你怎么就那么拗!你到底一天天在想什么?我就那么没用吗?我是没有脑子吗?!”

时敬之一言不发地看他,还是那样不耐烦的神情,冷淡又抗拒的目光落在闻命眼中。

闻命觉得他很可怜。他在时敬之成年以后的今日,终于后知后觉捕捉到当年的感觉,他再一次对时敬之感到怜悯——那是一种让他的心紧紧蜷成一团的感觉,刺得他生疼。

可是还有一种让他更加不对劲的感受,头顶整片天空的光都在蓦地闪烁,闪烁在时敬之眼瞳中,让他身心一下子敞亮了,让闻命感到眷恋和不舍。

那一瞬间,来自心底的欲望其实非常简单,他想亲吻他,想拥抱他,想拭去他的泪水,哪怕他不能。

这种自怜悯里得到抵消般的解脱的感受其实非常扭曲却又充满快意,而快意背后夹杂着灭顶的痛苦,简直劈裂他的血肉,几乎要把闻命压垮。

但他什么也不说,甚至神色如常道:“做题吧。”

那之后的一切让时敬之浑身发抖,满脑发懵。

闻命塞了根钢笔在他手里,似乎怕他受不了,他坐在他身后,抱着他缓了一会儿,又拉过桌上空白的A4纸,手把手地带他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

事实上时敬之在奋力挣扎。他说我不做这道题可不可以?闻命…

时敬之轻声说:“松开我…松开我,闻命…”

对方一言不发。

“你干什么啊!你怎么那么蠢!”他想把那张合同撕碎,爬起身去抢,可是闻命高高举着手,毫不留情道:“电子版我也签了,即时生效,我可没选遗体捐献这种功德无量的东西。”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时敬之用力拍他,硬邦邦的啪啪直响。

闻命躲闪不及,合同纷纷扬扬落下。闻命看着那些白色的纸张,心里很麻木,他面无表情说:“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如果死了,遗体马上进熵循环系统进行原子化,这个世界上我一丝一毫的痕迹也留不下。”

胸前的重量忽然轻了。

闻命一愣。

时敬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动作,他紧紧盯着闻命,忽然擡起手肩膀抖动,捂着眼睛哽咽道:“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你以后的路会很好很好的,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啊?”

闻命茫然无措,忽然急切地上前拉他,他捂脸缩脖子到处躲,用力向后抽回手,可是闻命像是禁锢般牢牢抱住他,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爆发出惊人的力度。时敬之躲不开,他哭着小声说:“…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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