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脑和不高兴(1 / 2)
“哇哦,这客栈可真够破的。”
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刚跨过门槛,就忍不住啧了声。
他左脚还踩在门槛上,右脚悬在院子里没落地,裤脚沾着些新鲜的泥点——像是从城外野地里刚蹚过来的。
身上那件黄色卫衣皱得像团揉过的纸,帽子绳还缠在手腕上,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几根,像是被猫抓过。
他眼神扫过院子里半枯的石榴树,又瞟了眼廊下掉漆的柱子,最后落在柜台后蒙着薄尘的算盘上,嘴角撇了撇,怎么看都透着股不耐烦。
“喂,你说什么?”
另一个矮胖的少年紧随其后挤进门,刚站稳就皱紧了眉。
他双手抱在胸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块卡通电子表,表盘正闪着“10:08”的数字。嘴角翘得能挂住油壶,脸颊鼓鼓的,一看就写满了“不爽”。
“这可是武林第一客栈,同福客栈!”
他特意把“武林第一”四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维护什么宝贝,末了还剜了高个子一眼:“我看你才没头脑。”
“哼,不高兴,你才没听懂我说的话呢。”
高个子——也就是被叫做“没头脑”的青年,终于把右脚踩进院子,大步朝柜台走。
木楼梯在他脚下吱呀响了声,他像是没听见,径直拍了拍柜台:“喂,掌柜的,来两碗面,要肉的!”
“哎呀妈呀,两位客官。”
佟湘玉正蹲在柜台后擦账本,听见动静赶紧直起身。
她手里的抹布还攥着,蓝布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头发用红绳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鬓角。看见两人,眼睛先弯成了月牙,快步迎上来时,围裙带子还在身后晃了晃。
“你们这是要吃面还是吃肉啊?”
她指了指后厨方向,声音带着点秦腔的调子:“我们这可是正宗的同福拉面,和面时加了鸡蛋,醒了三个时辰,筋道得能吊起来——要不给你们加两瓣蒜?”
“哎哟喂,这女人怎么这么热情?”
没头脑嘀咕着,屁股却已经沾了板凳。
他顺手扯了扯卫衣帽子,露出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墙角摞着的酒坛上,忽然想起自家冰箱里的可乐——早知道出门该带两瓶的。
“热情怎么了?”
不高兴立刻接话,胳膊还抱在胸前,却偷偷朝柜台后的糖罐瞟了眼。
“你不会是讨厌热情的人吧?我看你就是怕被人盯着,显得你那点小心思藏不住。”
“我讨厌的是你这张嘴。”
没头脑翻了个白眼,伸手想去够桌上的茶壶,指尖刚碰到壶柄,就被不高兴拍开了。
“洗手了吗就碰?”不高兴皱着眉,“谁知道你刚才摸了什么脏东西。”
“你才脏——”
“喂喂喂,两位客官。”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阿楚正举着手机往下走,手机支架架在脖子上,屏幕亮得能照出她脸上的梨涡。她穿着件印着“同福客栈”字样的白色T恤,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破洞,走到两人桌边时,特意把手机镜头往他们脸上凑了凑。
“你们是不是认识铁蛋和傻妞啊?”
她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像是在看弹幕,忽然笑出声:“我直播间有人说,你们俩长得像他俩失散多年的兄弟。”
“谁是铁蛋,谁是傻妞?”
没头脑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他记得昨晚刷短视频时,刷到过一个穿古装的姑娘跳科目三,背景里好像有“同福客栈”的旗子,当时还以为是哪个景区的spy。
“你们是穿越者吧?”
阿楚把手机往他俩面前又递了递,镜头里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弹幕在滚。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点睫毛膏:“我猜你们是从2024年来的——看你这卫衣,是去年的爆款;你这电子表,上周我妹还戴着呢。”
“你才穿越呢!”
不高兴猛地拍了下桌子,电子表在手腕上晃了晃。
“我可是正经的现实人,家住幸福小区三单元502,我妈今早还喊我吃油条呢——”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挠了挠头,“不对啊,我妈喊我吃油条是几点来着?”
“哦哦哦,现实人?”
阿楚挑了挑眉,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
“那你来这儿干啥?总不能是来旅游的吧?我可没见哪个游客穿成这样,连个行李都不带。”
“我……”
不高兴张了张嘴,刚想说“找没烦恼”,却被没头脑抢了话头。
“我们是来找人的。”
没头脑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卫衣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又像是睡落枕时压出来的。
“找谁?”
阿楚把手机镜头转向没头脑,眼睛亮晶晶的。
她身后的弹幕刷得更快了,有几条飘得特别显眼:“这高个子看着有点憨啊”“矮胖的好像很能怼”“不会真是来找没烦恼的吧?我上周也刷到过这个传说”
“一个叫‘没烦恼’的人。”
没头脑答得干脆,像是早就把这名字在心里念了几百遍。
他记得那视频里说,“没烦恼”住在同福客栈后院的柴房,只要能找到他,说出三个烦恼,就能得到解决的办法。当时他还笑这文案编得太假,现在却真站在了这儿。
“那你们怎么知道来同福客栈找?”
阿楚往前凑了凑,手机支架差点碰到没头脑的肩膀。
“网上说的。”
不高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终于抢回了话头。
他把胳膊从胸前放下来,手指抠着桌沿的木纹:“说这里什么人都有,连穿越者都能找到,上周还有人说在这儿见到过会飞的猫。”
“那你们自己不就是穿越者吗?”
一个清润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晏辰端着两个白瓷碗走出来,碗里的拉面冒着热气,汤面上浮着翠绿的葱花和油亮的肉片。他穿着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面粉,走到桌边时,脚步轻得没带起一点声。
“啊?我什么时候说我穿越了?”
没头脑猛地坐直,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吱呀”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还是昨晚睡前穿的拖鞋,左边鞋头还缺了个角,是上周踢门时蹭掉的。可这拖鞋怎么会沾着泥?他明明记得昨晚是在卧室睡觉的。
“你不是从现代来的?”
晏辰把面碗放在桌上,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指尖碰到碗沿时顿了下,像是怕烫着两人,特意把碗往他们面前推了推:“这面得趁热吃,汤是用骨头炖了半夜的,肉片是今早刚切的。”
“我……我也不知道。”
没头脑挠了挠头,头发更乱了。
他盯着碗里的拉面,热气扑在脸上,有点痒。
“我只记得昨晚睡觉前刷了条视频,说这里有个神奇的地方,能解决所有烦恼。视频里还有个人举着‘同福客栈’的牌子,说想来就点右下角的小红心。”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沿上敲了敲:“我当时觉得好玩就点了,然后手机突然闪了下白光,再睁眼就在城外的树林里了。”
“哇,我也是!”
不高兴突然插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原来他一直攥着手机,屏幕已经黑了,背面还贴着张奥特曼贴纸。
“我刷到的视频里是个穿古装的男的,说只要转发那条视频,就能见到‘没烦恼’。我转发之后,手机也闪了白光,醒来就在树林里,还看见他从树后走出来。”
他朝没头脑抬了抬下巴:“我本来想骂他骗人,结果他说‘跟着前面那个穿黄衣服的走,就能找到地方’,我就跟着他走到这儿了。”
“看来你们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引导来的。”
阿楚拍了拍手机屏幕,镜头对着拉面转了圈。
她声音亮起来,像是在跟谁打招呼:“直播间家人们,你们觉得他们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坑了?我猜是那个发视频的账号搞的鬼——上周就有人说刷到过类似的,点了红心就丢了东西。”
“这两人一看就是被忽悠来的”
“没头脑和不高兴,这名字也太贴切了吧”
“这不就是小时候的故事书人物吗?居然还会刷视频”
“他们穿越的方式也太离谱了,刷个视频就来了?我刷了那么多怎么没穿越”
“笑死,这俩人吵架的样子太搞笑,像我家楼下斗嘴的大爷大妈”
“哎呀妈呀,你们两个别吵了,先吃面。”
佟湘玉拿着两瓣蒜走过来,把蒜放在小碟里,又倒了点醋。
她看见不高兴盯着拉面咽口水,偷偷朝晏辰使了个眼色,又转身从柜台后拿了个酱肘子,切成小块摆在盘子里:“刚卤好的肘子,就着面吃香得很。”
“哼,我才不吃。”
不高兴翻了个白眼,却悄悄把椅子往桌子边挪了挪。
电子表的屏幕亮了下,显示“10:15”,他忽然想起这个点本该在教室里上数学课——数学老师总说他上课爱走神,现在却有点想知道今天讲的是函数还是几何。
“你不吃我吃。”
没头脑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
面条裹着汤汁滑进嘴里,筋道得弹牙,肉片炖得酥烂,一咬就出汁。他眼睛亮了亮,又夹了块肘子:“嗯,这面比我家楼下的拉面馆好吃。”
“你个没出息的。”
不高兴低声骂了句,手却已经摸到了筷子。
他夹起一根面条,刚送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早上没刷牙,脸悄悄红了红,又把面条放了回去——但很快又夹了起来:“反正都到这儿了,刷不刷牙也没人管。”
“喂喂喂,你们两个是不是每天都在吵架?”
晏辰靠在柜台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柜台角。
他看着没头脑把肘子往面里拌,又看了看不高兴假装嫌弃却不停往嘴里塞面的样子,眼底浮起笑意。
“是啊,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见他高兴过。”
没头脑边吃边说,嘴里塞得鼓鼓的,说话有点含糊。
他记得第一次见不高兴,是在小区的篮球场——不高兴投篮没投进,正对着篮球发脾气,他过去捡球时说了句“这球气太足”,结果被对方瞪了半天,说“要你管”。
“那你也没头脑。”
不高兴立刻反击,却把自己碗里的肉片夹了一块,悄悄放进没头脑碗里。
他动作快得像做贼,放完就把头扭向一边,假装看院子里的石榴树:“我这是嫌肉片太肥,不是给你吃的。”
“你们这组合,简直绝了。”
阿楚笑得肩膀都在抖,手机镜头差点晃到地上。
她赶紧扶了扶支架,对着屏幕说:“直播间家人们,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像极了生活中的某些人?我表哥和他同桌就这样,天天吵架,却总一起去食堂打饭。”
“像极了我和我室友,她嫌我睡觉打呼,我嫌她追剧外放,却天天一起去上课”
“像极了我爸妈,我爸说我妈炒菜放盐多,我妈说我爸看电视声音大,却总在菜市场给对方买爱吃的”
“像极了我和我老板,他嫌我报表做得慢,我嫌他开会太啰嗦,却在他生病时帮他带了三天早餐”
“建议他们去看心理咨询师,不过同福客栈好像比咨询师管用”
“哈哈,你们家人们真是犀利。”
阿楚一边笑一边说,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像是在回复弹幕。
她抬眼看向没头脑和不高兴,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你们说说,你们各自的烦恼是什么?说不定我直播间的家人们能给点建议。”
“我的烦恼就是这个人,整天不高兴。”
没头脑放下筷子,指了指不高兴。
他难得正经起来,眉头皱着:“不管做什么他都不高兴,买甜筒说太甜,买冰棍说太凉,连走路都要嫌太阳晒——跟他在一起,我都觉得空气是苦的。”
“你的烦恼就是你没头脑。”
不高兴也放下筷子,脸颊因为刚才吃面有点红。
“上次约好去图书馆,你居然记错了日子;买奶茶忘了说少糖,害得我喝了一口就扔了;连找个人都能信网上的话——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脑子都不够用。”
“那你们谁先说?”
阿楚笑眯眯地问,把手机镜头在两人之间转了圈。
“你先说。”
没头脑把头扭向一边,却用余光瞟着不高兴。
“你先说。”
不高兴也别过脸,手指却在桌沿画起了圈。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争了。”
晏辰从厨房端来两杯水,放在两人手边。
他刚才去续了点热水,杯子壁上凝着水珠,放在桌上时还沾了点水汽。他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两人说:“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会一直吵架?”
“因为他太不高兴。”
没头脑想都没想就答了,语气理直气壮。
“因为你太没头脑。”
不高兴也不甘示弱,声音提高了半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的烦恼,其实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晏辰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让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指了指没头脑的碗:“你总说他不高兴,却没发现他刚才把肉片夹给你了;你总嫌他没头脑,却在他记错图书馆日子时,等了他整整一个小时。”
没头脑愣住了,他确实不知道不高兴夹了肉片——刚才光顾着吃面了。
不高兴也愣住了,他以为没头脑不知道自己等了一个小时,那天他在图书馆门口站到腿酸,心里骂了一百遍“没头脑”,却在看见对方气喘吁吁跑过来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意思?”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都带着点茫然。
“你们两个,一个总是抱怨别人,一个总是不高兴,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的烦恼不是别人带来的,而是你们自己带来的?”
晏辰微笑着说,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拳头上——刚才吵架时,他们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却没注意到拳头里根本没带力气。
“你总抱怨他不高兴,却没试着问过他为什么不高兴;你总嫌他没头脑,却没告诉他你希望他怎么做。”
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肘子:“就像这肘子,有人爱吃肥的,有人爱吃瘦的,不说出来,怎么知道对方喜欢什么?”
“这……”
两人一时语塞,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杯子。
杯子里的水冒着热气,把他们的影子映在杯壁上,挨得很近。
“你们两个,其实很像。”
阿楚补充道,把手机镜头对准两人的影子。
“一个总是不高兴,一个总是没头脑,但其实你们都在逃避自己的问题——他不敢承认自己在乎你,你不敢承认自己依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