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争霸记(1 / 2)
客栈的门槛被一道异常高大的身影覆盖。
阳光吃力地挤过那人宽阔的肩膀,在他脚下投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大堂里原本喧嚣的热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安静下来。
佟湘玉正低头拨弄算盘珠子的手停在半空。
白展堂下意识地把抹布甩上肩头,身体微微下沉,像一张绷紧的弓。
郭芙蓉手里的瓜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布料边缘磨损得厉害,仿佛刚从千军万马中杀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左臂,自小臂以下并非血肉,而是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奇特结构,关节处偶有细微的机簧转动声传出,低沉而清晰。
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一道深刻的旧疤斜斜划过左眉骨,添了几分凶悍。
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客栈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鹰隼搜寻猎物般的压迫感。
大堂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亲娘咧…”邢育森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这身板,这煞气,影响仕途啊…”
阿楚的手已经悄悄探进随身那个看似普通的小腰包里,指尖触到了冰凉坚硬、带有防滑纹路的握柄。
晏辰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小半步,恰好将阿楚半个身子护在自己身后。
他脸上还挂着惯常那种懒洋洋、仿佛万事不挂心的笑容,眼神却锐利起来,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激流。
铁蛋和傻妞这对仿生人伉俪,此刻也收起了日常的轻松谐趣模式。
铁蛋的电子眼瞳深处有细微的蓝光飞速流淌,进行着高强度的扫描分析。
傻妞则微微侧身,确保能以最佳角度应对任何可能的突发攻击。
“这位壮士,打尖还是住店?”佟湘玉不愧是掌柜的,硬是压下心头那点哆嗦,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声音带着七侠镇特有的腔调迎了上去。
那高大男子并未立刻回答。
他金属包裹的手指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沉重的质感,指向大堂正中央那块被擦得锃亮、据说是前朝某位大侠题字的招牌匾额下方。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砂砾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一沉:“天下会…余孽,在何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白展堂、郭芙蓉、李大嘴…最后落在刚从后院跑进来、一脸茫然的莫小贝身上。
那审视的目光让小贝下意识地往佟湘玉身后缩了缩。
“血债,终须血偿。”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佟湘玉惊呼出声,手里的算盘差点脱手,“啥会?血啥债?壮士,你莫不是走错地方咧?额们这里就是个小本经营的客栈,童叟无欺,奉公守法…”
“哗擦!”白敬琪一个箭步从楼梯上跳下来,动作倒是利落,可惜落地时左脚绊了右脚,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还不忘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姿势倒是摆得挺像那么回事,手指却有点哆嗦地在腰间的子弹袋里摸索着压子弹。
“哪来的狂徒?敢在同福客栈撒野?报上名来!小爷我枪下不伤无名之鬼!”
吕青橙和吕青柠这对小姐妹也闻声跑了出来。
青橙小脸绷得紧紧的,双手微抬,摆出了“惊涛骇浪掌”的起手式,掌心隐隐有气流汇聚,带起她额前的碎发轻轻飘动。
青柠则冷静得多,小手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精巧的小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在来客那奇特的金属手臂和脸上的伤疤上,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着。
“天下会?”吕秀才皱着眉,捻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努力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搜索,“子…子曾经曰过…呃,好像没曰过这个帮派啊?”
阿楚和晏辰交换了一个眼神。
晏辰微微点头,阿楚立刻会意,动作麻利地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边缘泛着幽蓝冷光的扁平方块设备。
她手指灵巧地在光滑的表面上点了几下,方块表面瞬间亮起柔和的光芒,一道清晰但无形的能量束向上投射,在客栈大堂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迅速展开成一面半透明的、边缘微微泛着涟漪的巨大光幕。
光幕稳定下来,上面开始飞速滚动起一行行文字——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注视。
“卧槽!金属麒麟臂!风云里的易水寒?活的?!”
“妈呀真是他!这杀气隔着屏幕都冻死我了!”
“佟掌柜稳住!白大哥护驾!”
“小郭姐姐瓜子掉了!快捡起来还能吃!”
“亲娘咧,这影响仕途啊!邢捕头快上!”
“放着我来!保护掌柜的!”
“青柠宝宝推眼镜了!名侦探模式启动!”
“敬琪少爷又装逼了…枪里子弹压进去了没?”
“真相只有一个!这瓜保熟!”
“家人们!宝宝们!”阿楚熟练地对着光幕挥挥手,脸上带着主播特有的热情笑容,声音清脆,“看见没?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这位大佬直接空降咱同福客栈点播‘寻仇’节目!气氛组都到位了没?把‘害怕’打在公屏上!”
她俏皮地眨眨眼,试图冲淡现场剑拔弩张的凝重感。
易水寒那双冰封般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困惑,浓密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死死盯着悬浮在半空中、不断刷新着字迹的光幕,那冰冷嘶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波动:“妖术?千里传音?”
他金属的左臂微微抬起,五指张开又攥紧,关节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在评估是否该一拳打碎这诡异的光影。
“非也非也!”晏辰朗声一笑,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阿楚又往后带了带,自己完全挡在易水寒和阿楚之间。
他神态自若,仿佛在介绍自家特产,“此乃‘赛博千里眼顺风耳’,让五湖四海的朋友们都能实时看到咱们这儿的热闹,顺便唠唠嗑。这位…易壮士?”
晏辰试探着称呼,见对方并无强烈反对,便继续道,“您要找的‘天下会’,听名号就霸气侧漏,想必是跺跺脚江湖抖三抖的大帮派。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摊了摊手,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无奈笑容,“您也瞅见了,咱这儿庙小,供的都是些菩萨心肠的土地爷。掌柜的抠门但心善,跑堂的曾经手快但现在只想给老婆孩子热炕头,厨子颠勺的力气是有,杀人放火的心是真没有。您确定仇家…藏这儿?”
易水寒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客栈众人。
白展堂立刻举起双手,满脸写着“我是良民”。
郭芙蓉下意识地把掉落的瓜子往桌底下踢了踢。
李大嘴憨厚地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莫小贝躲在佟湘玉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又带着点怯意的眼睛。
吕秀才还在捻胡子沉思。
吕青柠的小眼镜片反着光。
白敬琪终于把子弹压好了,枪口却不太自信地微微下垂。
“气息…错不了。”易水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恨意,金属手臂猛地指向后院方向,关节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锐响,“就在那里!浓烈的血腥气!天下会独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与杀意,仿佛已经锁定了目标。
“后院?”佟湘玉的声音都变了调,“后院就一口水井,一个柴房,还有李大嘴养的两只老母鸡!哪来的血腥气?李大嘴!你是不是又把杀鸡的血泼地上了?”
李大嘴一脸委屈,粗声粗气地嚷嚷:“掌柜的!天地良心!那两只鸡是留着下蛋给青柠青橙补身子的!我李大嘴再馋也不能杀下蛋的鸡啊!亲娘咧,这锅我可不背!”
他急得直拍大腿。
“额滴神啊…”佟湘玉扶额,感觉头更疼了。
“哼!”易水寒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他不再废话,玄色身影猛地一动,带起一股劲风,就要硬闯后院!
目标明确,行动果决!
“哎!壮士留步!”白展堂反应极快,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拦在通往后院的门口,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他脸上堆着笑,手却已经暗暗并指如剑,蓄势待发。
“有话好说嘛!后院真没啥值钱的,就点柴火…”
“挡我者,死!”易水寒眼中凶光暴涨,压抑已久的杀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那冰冷的金属左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一拳捣出!
拳风刚猛暴烈,直取白展堂面门!
这一拳若是打实了,开碑裂石只在等闲!
“葵花点——”白展堂的点穴手快若闪电,指尖凝聚着破风的气劲,疾点易水寒挥拳手臂的腕部要穴!
然而,那金属手臂并非血肉之躯!
白展堂灌注真力的指尖点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如同敲击在精钢之上,除了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白点,竟毫无作用!
点穴功夫,对这铁臂竟全然失效!
白展堂脸色骤变!
易水寒的拳头已到眼前!
那恐怖的拳压几乎让他窒息!
“老白!”
“展堂!”
惊呼声同时响起!
郭芙蓉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双掌运足内力,娇叱一声:“排山倒海!”
一股沛然巨力从她掌中喷薄而出,直袭易水寒身侧,试图围魏救赵!
与此同时,吕青橙眼见白展堂危险,小脸绷紧,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娇小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脚下发力一蹬,小小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易水寒的后背,口中清喝:“惊涛骇浪!”
双掌齐出,掌风呼啸,竟隐隐带起了如同海潮初涌般的低沉轰鸣!
空气被急速压缩,形成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气浪,直扑易水寒后心!
前有白展堂勉力闪避拳风,侧有郭芙蓉的“排山倒海”劲力汹涌而至,后有吕青橙那初具雏形却声势惊人的“惊涛骇浪”掌力!
易水寒瞬间陷入三面夹击!
“来得好!”易水寒非但不惧,反而狂啸一声,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他竟不闪不避!
那金属左臂猛地向侧面一格!
“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巨锤擂鼓!
郭芙蓉全力发出的“排山倒海”掌力结结实实地轰在易水寒格挡的金属左臂外侧!
狂暴的气流四散炸开,将几张桌椅瞬间掀翻,杯盘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郭芙蓉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反震巨力传来,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柜台上才勉强站稳,气血翻涌,脸色失了血色。
几乎在同一刹那,易水寒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身体以金属左臂为轴心,不可思议地高速旋转!
玄色的衣袂如同黑色的旋风!
他右腿灌注千钧之力,如同一条钢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狠狠扫向身后袭来的吕青橙!
这一腿太快!太猛!角度刁钻狠辣!
吕青橙的“惊涛骇浪”掌力才刚刚触及易水寒旋转带起的衣角,那致命的鞭腿已到了她纤细的腰侧!
她瞳孔骤然收缩,小脸上血色褪尽,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青橙!”吕秀才和郭芙蓉魂飞魄散!
“放着我来!”一声清叱如同穿云之箭!
一道素白的身影快到了极致,仿佛凭空出现在吕青橙身前!
是祝无双!
她毫不犹豫,双臂交叉于胸前,内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形成一面凝实的气盾!
“砰——咔嚓!”
易水寒那凝聚了恐怖力量的鞭腿狠狠抽在祝无双仓促布下的气盾上!
气盾仅仅支撑了不到半息便轰然碎裂!
祝无双如遭重锤,双臂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踹飞出去,撞倒了两张桌子才滚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一时竟爬不起来。
“无双!”佟湘玉失声尖叫。
“姑姑!”吕青橙看着为了救自己而重伤倒地的祝无双,小脸煞白,又惊又怒又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易水寒一击重创祝无双,身体旋转之势不停,那冰冷的金属左拳再次锁定刚刚狼狈躲过他第一拳的白展堂!
拳势如怒涛拍岸,连绵不绝!
白展堂心头骇然,他轻功绝世,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如此狂暴刚猛的连续攻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身形急退,快得拉出一串残影,试图拉开距离。
“亲娘啊!”邢育森怪叫一声,完全忘了自己捕头的身份,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张翻倒的桌子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这这这…这影响仕途啊!小六!小六!快…快吹哨子!叫人!叫军队!”
燕小六早就吓傻了,被邢育森一吼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他那宝贝唢呐,也顾不上场合,腮帮子一鼓,使出吃奶的力气就吹:“滴——嘟——滴滴滴——”
刺耳又带着点滑稽的唢呐声瞬间响彻整个客栈,与打斗的轰鸣、众人的惊呼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铁蛋!BGM!上点悲壮…不,上点氛围感!”阿楚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飞快地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金属圆盘,猛地往地上一拍!
圆盘落地瞬间展开,形成一道弧形的、闪烁着淡蓝色微光的能量屏障,堪堪挡在祝无双和吕青橙身前,隔绝了可能飞溅过来的碎片和气劲。
“得令!亲爱的!”铁蛋应声答道,电子音此刻显得格外可靠。
他胸膛位置的一块装甲板滑开,露出一个小巧的发射口,一道柔和的定向声波束精准地射向大堂中央,一首带着苍凉古意与凛冽寒气的旋律——《一剪梅》的前奏,奇异地在这片混乱厮杀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旋律悠扬,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孤傲与决绝,与眼前的暴力场景形成一种荒诞又震撼的对比。
“我滴妈!无双姐姐!!”
“青橙不哭!站起来撸!”
“亲娘咧,小六的唢呐…这是要送走谁?”
“《一剪梅》???铁蛋你是懂氛围的!”
“老白顶住啊!葵花点他脚底板!”
“真相只有一个:这易水寒是个莽夫!鉴定完毕!”
“放着我来…无双姐姐快吃药啊!”
“掌柜的别晕!挺住!”
“易水寒!”晏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试图压过唢呐和《一剪梅》的旋律,更试图压住易水寒那滔天的杀意。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支造型奇特的短棒,棒头闪烁着不稳定的蓝白电弧,发出滋滋的骇人声响。
“仇恨蒙心,是非不分!看看你周围!看看这些被你打伤的人!他们哪一个像你口中的天下会余孽?你找错地方了!清醒一点!”
他身形微动,已护在刚被佟湘玉和郭芙蓉扶起的祝无双身前,短棒直指易水寒,电弧跳跃,威慑力十足。
“错?”易水寒狂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疯狂,攻势却丝毫不减,金属拳影如山,逼得白展堂险象环生,“这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烧成灰我也认得!天下会!雄霸!步惊云!聂风!他们欠下的血债,今日必偿!”
他口中的名字如同诅咒,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与火。
“哗擦!步惊云聂风?”白敬琪终于压好了子弹,听到这两个名字,枪口差点又掉了,“那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吗?小爷我还以为话本里编的!”
他努力瞄准易水寒快速移动的身影,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因为易水寒和老白缠斗在一起而投鼠忌器,急得满头大汗。
“雄霸?”吕青柠推了推小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思路异常清晰,“如果按照江湖野史和部分地方志的零星记载分析,雄霸作为天下会帮主,其行事风格以霸道狠戾、掌控欲极强着称,核心诉求是建立武林霸权,推行严格的等级制度。其标志性行为模式包括但不限于:铲除异己、吸纳强力部下、建立森严总部…根据其行为逻辑模型推演,他绝不可能选择隐匿在一个边陲小镇的普通客栈里,这不符合其权力最大化的核心目标。易水寒,你的仇恨导致你的感知系统出现了严重偏差!你被幻象欺骗了!”
她语速飞快,条理分明,像个小大人。
易水寒的攻势,在听到“雄霸”二字从吕青柠口中清晰吐出的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那刻骨的恨意如同找到了最精准的宣泄口,他猛地扭头,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死死盯住吕青柠,金属手臂的关节因骤然发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然而,就在这杀气即将再次爆发的临界点——
“咳咳…咳咳咳…”一阵虚弱却异常突兀的咳嗽声,带着老年人的沙哑,从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后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声音不高,却像拥有某种魔力,瞬间穿透了打斗的余波、唢呐的余音和《一剪梅》的旋律,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易水寒全身剧震!
那滔天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凝固!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扇门,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深埋于仇恨之下的恐惧?
他金属手臂的拳头还停在半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佟湘玉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后院方向,喃喃道:“这声音…是…是隔壁巷子口那个卖菜的老伯?他今天…送白菜过来了?”
大堂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后。
门被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和劳作痕迹的手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佝偻着,慢吞吞地挪了进来。
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上面沾着些新鲜的泥点和菜叶,脚上一双露趾的破草鞋。
他头发花白稀疏,脸上皱纹深深刻着岁月的风霜,眼神浑浊,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迟钝和畏缩。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半空的、装着几颗蔫白菜的破旧竹筐,压得他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
他一边走,一边费力地咳嗽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再普通不过的贫苦老农形象。
“???卖菜老伯???”
“说好的天下会呢?说好的血腥气呢?”
“易水寒傻了?这反差…”
“青柠女神!预言家!刀了!”
“亲娘咧,这老头能是雄霸?我二舅姥爷都比他精神!”
“放着我来…扶老伯一把?”
“掌柜的,这白菜…还收吗?”
易水寒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钉在了原地,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震惊、迷茫、极度的荒谬感混杂在一起,让他那张刚毅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盯着那个颤巍巍走进来的卖菜老农,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那浓烈到令他发狂的“天下会血腥气”,随着这个风烛残年老人的出现,竟诡异地…消散了?
或者说,完全改变了性质,变成了一种垂暮的、衰败的、泥土般的气息?
“雄…霸…?”易水寒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和不确定。
这个名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不再是咆哮的复仇宣言,而更像是一个荒诞绝伦的疑问。
他那双曾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自我怀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重组。
“咳咳…咳…”老农又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堂,破碎的桌椅碗碟,受伤倒地的祝无双,剑拔弩张的众人,最后落在如同石雕般僵立的易水寒身上。
他似乎被易水寒那骇人的气势和奇特的金属手臂吓到了,枯瘦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佟湘玉那边靠了靠,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和老年人特有的含糊:“掌…掌柜的…这…这是咋咧?额…额就送个菜…”
他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想卸下背上的菜筐,动作笨拙又吃力。
佟湘玉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想去搀扶老农,又顾忌着易水寒,动作显得有些犹豫:“哎呀,老伯…您…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您看这…这闹的…”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雄霸!纳命来!”易水寒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极致的困惑瞬间被残存的、根深蒂固的仇恨点燃!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管眼前这人是谁,那刻骨的恨意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金属左臂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拳风呼啸,直捣卖菜老农的胸口!
这一拳若击中,血肉之躯必成齑粉!
“不要!”
“住手!”
惊呼声同时响起!
距离最近的白展堂和郭芙蓉根本来不及阻止!
晏辰手中的电弧棒蓝光大盛!
阿楚情急之下对着翻译器大喊:“晏辰!快问他白菜多少钱一斤!”
晏辰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他问你——白菜!一斤!多少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易水寒那足以开山裂石、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铁拳,在距离卖菜老农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极其突兀地停住了!
猛烈的拳风将老农破旧的衣襟吹得紧贴在枯瘦的胸膛上,甚至拂乱了他几根花白的头发。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拳风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菜筐歪倒,蔫白菜滚了出来。
易水寒本人也僵住了。
他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像一尊怪异的金属雕像。
脸上狂暴的杀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茫然、近乎愚蠢的呆滞。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轻响,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晏辰。
眼神里充满了“你他妈在逗我?”的震撼灵魂的质问。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铁蛋播放的《一剪梅》旋律还在幽幽地飘荡,此刻听起来无比应景——“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白菜???一斤???多少钱???”
“晏辰哥…你是懂打断施法的!”
“灵魂拷问!直击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