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人愁破天（1 / 2）
客栈大门豁然大开，午后的光斜刺进来，在磨得光滑的青石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亮痕。
一道与这悠闲午后格格不入的身影夹着股旱烟和尘土混合的焦躁味儿撞了进来，几乎把门槛撞得呻吟一声。
来人约莫五十上下，一身缀满各色补丁的粗麻布衣，活像一幅移动的百家布。
乱糟糟的胡子纠缠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最夺目的，是他背上那个用褪色朱砂潦草写着“天塌预警”四个大字的巨大龟壳，边缘处还缠着枯草。
他手中高高举着一块同样破烂的木板，上面用焦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充满裂痕的大字：末日将至！
来人猛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嗓音劈了叉，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尖锐：“天要塌啦——！明日午时三刻，天倾地覆，生灵涂炭，万物同休啊——！！”
他这一嗓子，石破天惊，瞬间盖过了大堂里所有原有的声响。
“噗——！”正端着盘子的郭芙蓉吓得一个激灵，手里那碗新剥的盐水毛豆脱手而出，翠绿的豆子在半空划了个短弧，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她手忙脚乱地想接住碗，脚下一滑，差点来个平地摔，幸亏旁边埋头算账的吕秀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才让她没和满地毛豆亲密接触。
“哎哟喂！”柜台后面，正低头核账的佟湘玉手里的铜钱撒了一桌面，叮当作响。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额的个神呀上帝以及老天爷呀！这位客官，大白天滴，喊这么大声奏啥咧？吓额这一跳，魂都要蹦出来咧！”
靠窗的白展堂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打算享受难得的清净时光，这声喊惊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喉咙一紧，一粒刚入口的瓜子仁卡在了气嗓眼儿里，顿时憋得面红耳赤，拳头猛捶胸口，“咳咳咳！哗……哗擦……咳！”
咳得惊天动地，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恼怒地拍着桌子，“何方妖孽，扰乱七侠镇和平？！”
厨房帘子“唰”地掀开，李大嘴探出个油光锃亮的脑袋，茫然地眨巴着小眼睛：“谁？谁咋地啦？菜炒糊了也没这么大动静吧？”
紧接着，吕青柠的小脑袋也从楼梯口探了出来，带着看侦探小说被打断的不爽，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小巧金丝边圆框眼镜：“异常扰动，来源非战斗人员……初步判定非罪犯，能量级——超高噪音型？”
她身边紧跟着探出吕青橙充满好奇的小脸和白敬琪强装镇定、眼睛却亮得要冒出光来的兴奋表情。
门口一阵微风拂过，刚送走食客的祝无双犹如一片叶子般轻盈飘回大堂，水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纯真：“放着我来……呃？”
眼前的混乱景象让她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几乎是同一瞬间，二楼一个雅间的门“砰”地被推开，两个脑袋同时伸了出来，正是被惊天预告吸引的阿楚和晏辰。
阿楚手里甚至抓着她那个能充当自拍杆的多功能便携光屏投影仪。
晏辰的注意力则更多放在观察那个怪人背上的龟壳文字上，眉毛挑得老高。
“哎呀我去！这架势！直播间的家人们！紧急插播！”阿楚兴奋地尖叫一声，眼疾手快地调整手腕上的设备开关，动作麻利地将投影仪固定在雅间的雕花窗棂上，调整角度对准大堂中央。
“来了来了！真正的行为艺术大佬降临七侠镇！瞧瞧这行头！瞧瞧这爆发力！自带声光电效果！值！太值了！”她语速极快，如同爆豆子一般，迅速进入亢奋的职业状态。
“晏辰晏辰，快！给这位自带末世bG的艺术家一个特写！稳点儿！”阿楚一边指挥，一边还不忘自己把直播设备的角度调到最佳，身体几乎要探出栏杆。
晏辰稳稳操控着自己的拍摄设备，镜头精准锁定了那个背龟壳的怪人，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收到，宝贝儿。放心，这画面比好莱坞特效还保真，保证‘末日’感十足，让宝宝们沉浸式体验一把古代预言家的原生态呐喊。哦豁，看他这嗓子，练过狮吼功吧？‘世界末日’牌喉宝不来一盒？”
正僵在大堂中央的杞人，被四周突然聚焦的目光和阿楚那番“行为艺术”的评点弄得更加焦躁。
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指着天棚，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不是戏！绝对不是戏！”他声音嘶哑却异常执着，另一只大手猛地拍打着自己背上的龟壳，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犹如最后的警告鼓点，“老夫夜观天象，推演星盘，结合二十八年来地质细微位移叠加地脉气运流转异常综合判断！证据确凿！误差不超过一炷香！明日！明日午时三刻！天！必然塌陷！！！”
他激动地在原地兜起了小圈，背上的巨大龟壳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像个笨拙的陀螺。
“老夫杞人，生于忧患！毕生心血全在这项‘天倾预案’之上！今日，天命使然，指引我来到这风水交汇之地！同福客栈！唯有此地空间结构或许能撑住最初那惊天一震！尔等快快收拾细软、囤积水粮、加固房梁！刻不容缓啊！！”他的喊声在客栈里嗡嗡回响，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固执，震得柜台上一排小酒杯都在微微颤抖，角落里一张桌子上的酒碗甚至还晃荡了一下。
“替、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角落里的燕小六被这末日宣言震得下意识就吼出了经典台词，手不由自主地往腰间摸去，可惜摸了个空——他的唢呐还乖乖放在衙门里没带出来，只能悻悻地搓了搓手，紧张地望向自己的师傅。
一旁的邢捕头咽了口唾沫，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却先瞟向了柜台后面那几坛刚开封的好酒和供着的几样点心，肚子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亲娘哎……这……这影响仕途啊……”
他低声嘟囔着，“不是，老兄，你这龟壳子……嗯……有点……意思啊？那什么天……塌了管赔不？”后半句试探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佟湘玉已经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职业病优先占领了高地，她双手叉腰，朝着杞人走了两步，脸上努力挤出亲切的、带着商业考量的微笑：“这位杞……杞人大叔是吧？你看哈，额们同福客栈，那可是七侠镇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安全系数绝对杠杠滴！你那预言……明天午时三刻是吧？”
她伸出涂着红蔻丹的手指，开始盘算，“介么说，最晚明早，就得有躲灾的人涌过来咧！发财滴机会啊！额得赶紧把‘末日庇护所’超级套餐定个价！要不再来点‘末日保平安’滴符纸？成本低、见效快、利润大！”
一想到可能的生意，她眼睛都在放光。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吕秀才终于忍不住了，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架，一步跨上前，隔着地上的毛豆残骸，昂着瘦弱的脖子，对着比他高大不少的杞人展开了学术辩论，“子曾曰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更曰过，未虑胜，先虑败！这更是焦虑的源头！况且！”
秀才清瘦的脸庞因为激动和某种学者式的较真儿而微微发红，他努力拔高自己的声调，试图在气势上不输于面前背着龟壳的庞然大物。
“你这推论有严重逻辑硬伤！岂不闻天者，积气也？无边无际，无增无减！无质无形！如何会塌？纵使崩塌，你这一副小小的龟甲，除了装饰惊吓他人，又能抵挡几分？不如多囤点墨宝来得实在！焦虑过度，徒增内耗，导致气血亏损，皮肤加速老化，更添皱纹！”他振振有词，最后一句尤其掷地有声，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蛤？！”杞人被秀才这连珠炮般的“子曰”砸得有点懵，加上最后一句“皱纹”的精准打击，让他下意识地也想去摸自己沟壑纵横的脸颊，眼神里闪过一丝被刺中软肋的迷茫。
“噗哈哈哈！说得好秀才！”二楼雅间，晏辰笑得差点从雕花栏杆旁滑下去，阿楚赶紧扯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却稳稳指着直播镜头。
“宝子们快看！灵魂拷问！物理伤害+魔法暴击！古人诚不欺我，知识就是力量，嘴炮更胜刀枪！这波输出简直满星暴击！”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扫描分析杞人的铁蛋动了。
这位身型结实、面部线条硬朗的保镖兼技术官一步跨出，站到了大堂更显眼的位置。
“基于此人描述的‘天体塌陷理论’存在认知局限性，”铁蛋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金属质感，自带一种令人安定的逻辑力量。
他右手在身前虚虚一划。
一道流光瞬间从他掌心溢出，迅速凝聚放大成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立体星系投影，悬浮在大堂的半空中！
行星各自缓缓旋转，星云瑰丽缥缈，恒星光芒四射，壮阔的宇宙图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包括杞人——的目光。
“检测到不明空间能量流涌入，”祝无双轻声嘀咕，眼神盯着悬浮的星图模型，充满好奇。
铁蛋的手指精准地操控着光影构成的图景，将一片深邃的星云局部放大：“核心问题在于概念混淆。你所担忧的‘塌陷’，更可能是星系引力作用或物质凝聚形成的低维压缩效应。注意此处密度。”
他用指尖轻轻一点，那块被放大的区域内部的光点急剧坍缩又瞬间膨胀开来，“宇宙物质总量恒定，形态转化导致空间曲率动态调整，呈现‘膨胀’状态。这种宏观膨胀效应与大气层稳态无关。地表空气层具备强大流体静力学平衡机制。”
铁蛋一边说着，一边用更直观的动画效果展示了气体分子在高空和低空分布的差异，一层层清晰的气压等压线动画生动地铺展开来。
“这……这妖法……不，仙家手段？！”杞人瞠目结舌，身体不自觉地后仰，后背的龟壳撞在旁边的条凳上发出“哐当”一声，他浑然未觉，眼睛死盯着那如梦似幻、却又散发着强大说服力的星图，尤其是那层包裹着行星旋转的蓝色气体层，艰难地消化着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引力……压缩……膨胀……静……平衡？”
他能看到图像，能感受到那浩瀚的气势，但铁蛋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天书，撞击着他构建了半辈子的认知体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迷茫和动摇。
“铁蛋师傅说的对！”吕青柠突然大声说道，她举起自己手里那个银白色的ipad，小脸上满是自信，“我查到了！番茄免费小说‘科学奇趣’栏目第九百三十七章提到过类似案例！是前朝的‘天圆地方说’被推翻的早期辩论记录！根据反证法，若天会塌，则应有可观测的预兆，比如星星不再闪烁或者月亮掉毛！但现实观测数据完全不符合！”
她得意地展示着她的“证据来源”。
“哇塞！青柠小侦探棒棒哒！”阿楚立刻在楼上打call，“看见没家人们！学习改变命运！小侦探用知识武装自己！”
她的直播镜头非常懂行地给了吕青柠和她手里的ipad一个充满科技感的大特写。
【哇！青柠小姐好厉害！从小就是知识型选手！】
【番茄免费小说还有这功能？涨姿势了！】
【这星图太炫了，想学！能求铁蛋师傅开课吗？】
【秀才：焦虑长皱纹！记笔记记笔记！】
【强烈要求佟掌柜搞个‘科学破谣’主题自助餐！边吃边学！】
彩色的全息弹幕在直播屏幕边缘如流水般快速刷过。
佟湘玉踮着脚凑到铁蛋投射的星图边缘，眯着眼认真看了看那些滚动过去的文字，当看到“自助餐”三个字时，她的小老板雷达立刻滴滴作响。
“诶！介个好！介个主意好啊！”佟湘玉猛地一拍巴掌，兴奋得双颊泛红，“额就说嘛！学习知识最重要！额这就琢磨个‘宇宙奥秘美食自助’！把什么星星、月亮的都做成糕点！让科学知识吃起来更香甜！肯定大火！”
她已经开始盘算着用糯米粉捏行星，用红豆沙点缀“星云”了。
晏辰看着下方混乱中渐渐被说服的杞人，笑着摇摇头，对阿楚做了个手势，指向自己的便携小冰柜。
阿楚心领神会，对楼下喊道：“铁蛋，傻妞儿！给大伙儿来点精神安定剂——特调‘云朵糖解忧奶茶’！压压惊！顺便补充点甜分，有助于理智思考！”
傻妞清脆的应声从后堂传来：“收到指示！能量调配转换中，启动‘甜蜜关怀’协议！”
她动作极快，宛如一阵轻风，转瞬间便端着一个亮银色的托盘轻盈地回到了大堂。
托盘上一排造型别致的透明杯盏中，盛满了粉嫩绵密的饮品，顶部堆着宛如真正云朵的奶泡，还有几根扭曲的吸管，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和一丝安抚情绪的微甜气息。
“特调解忧饮品‘云朵糖·情绪稳态奶茶’，富含复合氨基酸及微量神经递质前驱体，专为缓解过度焦虑设计，请各位慢用。”
“哎哟，傻妞儿姑娘这手艺！”李大嘴第一个凑过来，端过一杯，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好喝！又香又甜！感觉心里头那点毛毛躁躁的真的消下去不少哩！”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取饮，就连陷入深深迷茫和自我怀疑漩涡的杞人，也被佟湘玉硬塞了一杯在手里，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小口，那奇特的甜蜜感和柔滑的口感让他浑身僵硬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大家举起手中粉嫩的奶茶杯，气氛正朝着轻松愉快甚至有点学术沙龙的方向发展，铁蛋似乎觉得音乐有时是最好的背景说明，他打了个响指，一阵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星河深处的管弦乐《星际迷航》主题旋律缓缓流淌出来，悠远而宏大，充满未知的探索感，瞬间又为这七侠镇的小客栈增添了一丝奇特的宇宙空间站的氛围。
“敬知识！”晏辰笑着举起杯。
“敬未来！”阿楚俏皮地接口，在栏杆旁微微欠身。
“敬额滴自助餐！”佟湘玉的声音格外嘹亮。
吕秀才刚准备再引经据典发表一段感言，一个字眼还没出口——
“咔嚓——！”
一声突兀、尖锐、无比清晰的木头断裂声，猛地从天花板上方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惊恐万状、带着明显变调的男人的尖嚎：“哎哟娘唉！断了断了！要摔死个人了！救命啊——！！”
这声音如此熟悉，充满了个人特色和毫无底线的惊吓值。
“哗啦——”众人愕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二楼通向阁楼的小隔间门口，一段支撑着的陈旧木梁不知为何裂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而从那裂口处，赫然夹着一只穿着公门皂靴、拼命蹬踹的脚！
再往上看，半条穿着公服的腿卡在隔板缝隙里，外面还露出一片熟悉的、绣着补子的蓝色官服下摆。
“亲、亲娘啊！救命啊——！”邢捕头像只被翻过来的乌龟，整个上半身被死死卡在隔间木板上方的隔层里，只能看见他圆滚滚的腰和拼命扭动的臀部，以及那条悬空蹬踹的腿。
他声嘶力竭地呼救，声音里充满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后怕和纯粹的物理恐惧。
“快！快救我！老夫的清白！老夫的腰啊——！老夫还没给天塌保险续费啊——！”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喊出了什么心里话。
“……噗！！！”郭芙蓉第一个没憋住，一口奶茶全喷在了旁边的白展堂袖子上。
白展堂也忘了嫌弃，指着楼上卡着的邢捕头，笑得浑身打颤：“哎呀妈呀！老邢！你这……哈哈哈……你这……真够拼的！探路探到阁楼夹层里去了？”
莫小贝拍着桌子狂笑：“邢捕头！你这偷吃贡品探路的法子也太硬核了吧！这是人肉支架啊！”
“放着我来！”祝无双第一个反应过来，身影一晃，轻功施展，灵巧得像只燕子，瞬间就飘上了二楼，直接站在了那段嘎吱作响、随时可能彻底断裂的旧梁旁边。
她一手牢牢抓住旁边更粗的主梁稳定身形，一手闪电般探出，准确地揪住了邢捕头的腰带。
吕青橙眼睛放光，小脸上满是兴奋：“好机会！试掌！”
不等众人阻止，她小小的身体猛地沉腰下马，娇叱一声：“惊！涛！骇！浪！”
两只小手对着邢捕头悬空的那条腿和卡着的腰部隔空发力，使出了郭芙蓉亲传的、改良版的惊涛骇浪掌，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拍飞人，而是为了制造一股柔和的、向上托举的力道劲风！
一股柔和的、带着湿润气息的力量波纹瞬间笼罩了邢捕头的下半身。
“哗擦！青橙妹妹等等我！”白敬琪几乎是同步蹦了起来，右手本能地往腰后一摸——空空如也。
这才想起现在是和平状态，他的左轮手枪连同子弹盒都放在房间里。
情急之下，他顺手抄起旁边条凳上李大嘴刚放下的一个大汤勺，摆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对着上面的邢捕头喊道：“恶徒！吃我……汤勺……呃……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后半句明显气势不足。
铁蛋冷静的声音在
“已锁定目标。非战斗形态辅助支撑启动。”傻妞应声而动，只见她伸出右手，掌心无声地发出一道肉眼难辨的淡蓝色力场束，精准地托在了那块破裂木梁和邢捕头腰部接触的点位，形成一个稳固的支撑平面。
“一、二、三！”祝无双配合默契，低喝一声，趁着傻妞和吕青橙的力量托起邢捕头减轻了木头承受的局部压力，腰间猛地发力，“嘿——！”
一声闷响。
邢捕头连人带着被撕破的衣袍下摆，像拔萝卜一样被祝无双硬生生从那个破梁口子处拽了出来！
他巨大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沉重的弧线，带着木屑和灰尘，被祝无双以极强的力量和巧劲稳稳托举着，避免了自由落体，然后小心翼翼地平稳“放置”在二楼的走廊地板上。
“我的老天爷……我……我的贡品……我还没……”邢捕头瘫软在地，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抹了把冷汗，眼睛还不甘心地瞟了一眼那个黑黢黢的阁楼入口，仿佛还惦记着没来得及下嘴的偷吃目标。
他身上沾满了灰尘，官袍皱巴巴的，一只脚上的靴子还不知蹬去了哪里，袜子破了个洞，露出脚趾头，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刚才紧张混乱中，他口袋里一块芝麻糕掉了出来，落在木头地板上。
“噗哈哈哈哈哈！”看着二楼那瘫成一团泥的邢捕头和掉出来的赃物，客栈内外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连刚经历末日警告冲击的白展堂和郭芙蓉都笑得直不起腰。
佟湘玉叉着腰，气鼓鼓地对着楼上数落：“邢捕头！你你你！额滴那个天呐！额供菩萨的水果点心你都要惦记！还专门挑额搁阁楼的老底陈年货！这下好了吧！偷吃不成蚀把米！还差点把额滴房梁压塌！赔！必须赔！精神损失费加误工费加楼板维修费！额要亲自写条子给你二舅姥爷说道说道去！”
佟湘玉气得胸脯起伏，指着狼狈不堪的邢捕头，一串加码不加价的赔偿清单脱口而出。
燕小六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凑到瘫在地上的邢捕头身边，小声询问：“师傅？您……您没事吧？要……要不……我先把您鞋找回来？我二舅姥爷腿脚也不太好，省得他……”
大堂里一片欢乐的混乱。
笑声、佟湘玉的控诉声、燕小六的嘀咕声、白敬琪拿着汤勺模仿他爹点穴的动作发出的“哗擦哗擦”声、吕青橙还在“惊涛骇浪”的劲头中比划收功动作的吐纳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杞人，那个引发了这场闹剧的源头，此刻反而成了整个大堂里最安静的存在。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杯没喝完的粉色奶茶，吸管口被他无意识的用力吸得微微变形。
他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原地，背着他那写着“天塌预警”的沉重龟壳，像个矗立在大堂中央的石雕。
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茫然地扫视着四周——那悬浮着的、浩瀚而真实的星图，那被卡住又滑稽获救的官差，那轻松谈笑毫无末日阴影的人群，那杯喝下去让紧绷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的奇怪甜水……
这与他设想中如临大敌、奔走呼号、悲壮迎接末日的场景，天差地别。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喉头含糊的咕噜声。
他感觉脑子里那根紧绷了二十八年、作为他精神支柱和身份标识的、名为“末日”的弦，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没有断裂，却开始剧烈地、无序地、嗡嗡震颤，发出混乱而模糊的频率。
“啪嗒。”一滴温热的奶茶液，顺着他粗糙的手指滑落，滴在客栈磨得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背上的龟壳纹丝不动，但承载它的那个人，内心坚固的壁垒已然布满了裂痕。
欢乐的时光，尤其是经历了末日预言和官差卡梁大营救之后，似乎过得特别快。
一夜无话，转眼已日上三竿，离杞人预言的午时三刻越来越近。
同福客栈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