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龙驾到同福(1 / 2)
叶公的登场,同福客栈那扇厚重的木门是绝对挡不住的。
那木门被他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力道撞开,刮过门槛时发出痛苦的嘎吱声。
午后慵懒的阳光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每一缕金光都像是为了烘托他——只见来者一身长袍锦缎,底色赤金,上面密密麻麻用更璀璨夺目的金线和各色宝石绣满了形态各异的龙纹。
龙首张牙舞爪,龙鳞闪闪放光,龙头、龙爪上镶嵌的琉璃珠和碎彩玉在光线下刺得人睁不开眼,整个人就是一座行走的珠宝龙窟。
他人未站稳,那股狂热的能量已如浪潮般席卷了整个大堂,带着哭腔又嘶声力竭地吼了起来:“龙!谁看见真龙了?老夫追寻祥龙,踏遍万水千山整整七十年,七十年啊!为何……为何总是不肯让我见上一面?!哪怕是半片鳞甲,半缕龙须啊!”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眼泪混着汗水横流,冲开了厚厚一层风尘仆仆的浮灰,那身华贵得吓人的行头此刻衬得他像个走投无路、濒临疯狂的寻宝乞丐。
大堂霎时安静,连后院李大嘴锅铲刮过锅底的锐响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形宝石展示柜”和他近乎悲恸的嘶吼镇住了。
只有悬在柜台旁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方块——阿楚的“寰宇直播眼”——微微调整着角度,将这一幕精准捕获。
“这位爷全身穿得跟移动珠宝铺成精了似的!”
“祥龙七十年?老爷子这得是走火入魔级骨灰粉啊!”
“这龙袍?大清早亡了一百年吧?”
“赌十文钱,下一秒葵花点穴手上线!”
正忙着在柜台上用平板聚精会神翻阅《番茄神探奇案录》的吕青柠,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推了推她那副细边眼镜,眼镜片诡异地闪过一丝白光:“目标人物:金衣炫富者。精神状态:亢奋指数过高。推断:长期幻觉导致认知偏差概率提升至百分之八十七点五。”
她身旁的白敬琪斜倚着柱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看大戏的表情:“哗擦,这老爷爷……够硬核啊。”
角落里,邢育森捕头端着的茶碗停在嘴边忘了喝,小眼睛眯成线,死死锁在叶公长袍上那些闪瞎眼的宝石龙纹上,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咽下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身旁的徒弟燕小六更是目瞪口呆,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拴着的黄铜唢呐,活像看到了活的龙宫宝藏撞进门。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一声带着浓郁陕南风味儿的惊呼如同铜锣敲响,佟湘玉从后厨风风火火掀帘出来,手里还捏着根刚啃了半截的黄瓜。
她瞪着眼前这个金光灿灿的“龙图腾”,嘴巴张得能塞进个完整的莫小贝肉夹馍,“老白,快瞅瞅!这是……哪位财神爷迷路到咱家啦?”
她下意识把啃剩的黄瓜往身后藏,眼珠子则像涂了强力胶,牢牢粘在叶公袍子上那些亮得能当灯泡使的珠宝上。
佟掌柜的贴身保镖兼前夫白展堂,正百无聊赖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嗑瓜子,听到这话差点被瓜子皮呛死。
他用力咳了几声,瞬间使出招牌轻功滑到佟湘玉身侧,一脸警惕地压低声音:“掌柜的,稳住!财神爷?我看像刚从哪个土财主坟里……呃,爬出来的。”
“瞧他这样儿,别是犯了失心疯,兜里揣着假珠宝出来晃点人的!”说着,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到了腰间暗藏铁筷的地方——防患于未然嘛。
“喂!我说那边那个浑身冒金光的!” 郭芙蓉手里正麻利地擦桌子,一看这通身富贵晃眼的“行走珠宝架”,顿时放下抹布叉起腰,柳眉高挑,对着叶公嚷嚷开了。
“您找龙?龙它老人家忙着行云布雨呢!瞅您这一身金银细软的,敢情是怕龙爷瞧您太穷了不乐意现身,特地给自己贴了身招财符咒?”
她言语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郭大小姐特有的直率促狭。
正低头埋首账本的吕秀才,被她这一嗓子惊得抬起头来,赶紧推了推鼻梁上那块厚瓶底眼镜,小心翼翼地插话:“芙妹,不可莽撞!此位长者在……在龙之崇拜上如此……如此孤注一掷,如此耗费心血装饰龙纹,想必有深意!”
“观其行状,倒是暗合古籍所言‘好龙者甚笃’……”他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文言,却找不到比“装饰”更委婉的词来形容叶公那身夸张的行头。
郭芙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深意?深意就是把家当全穿在身上出来晃呗?吓唬谁呢?排山……”
她那后半句未成型的“倒海”还没念完,佟湘玉眼疾手快,闪电般从背后伸出一根手指,精准无比地戳在她腰间软肉上,硬生生把那即将爆发的怒气打断:“小郭!注意素质!这……说不定是咱家大客户!”
就在满堂惊异的目光聚焦在叶公身上时,他猛地向前踉跄几步,双手抱头,泪光闪烁,口中念念有词,那癫狂状态让人忍不住担心下一秒他会把这身“龙袍”撕碎了撒向空中。
“天命!定是天命!老夫耗尽七十载春秋,寻访龙踪,踏遍四海,遍历奇险,多少次以为窥得真影,却皆是水中月镜中花!”
“今日得见这座客栈——同福,同福!龙凤呈祥,龙潜于渊,福泽绵长!此间必有祥龙隐遁!尔等……”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抬起,浑浊而充满期望的眼睛扫过客栈里每一个人——邢捕头的贪婪、燕小六的呆傻、秀才的惶恐、郭芙蓉的鄙夷、青柠的漠然、敬琪的看戏——最终,他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定格在门口方向。
阿楚和晏辰,小两口正携手推门而入,像是踩着阳光的金线走进这出戏的高潮。
阿楚一身干净利落的改良式运动装,扎着清爽的高马尾,一进门就被这光芒四射的景象震得脑袋后仰:“哇哦!辰辰快看!好大一颗……人形龙珠!”
她那瞪圆了的杏眼和几乎合不拢的嘴,充分表达了内心的惊叹。
她身边的晏辰则是一身浅灰色休闲装,显得沉稳内敛,目光却迅速掠过叶公那身闪瞎眼的行头,锐利得如同精准的扫描仪。
他嘴角浮现一丝早已了然于胸的微笑,偏头在阿楚耳边轻声细语,气息撩过她的耳廓,带着促狭的暖意:“亲爱的,你说对了目标,猜错了时间。”
“这位…正是传说中画满龙、吓破胆的那位‘叶公’真人,居然直接送货上门了。”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瞧他那身‘龙袍’,都快成行动龙窟了,绝对是重度龙癌晚期。看样子他那历史性高光时刻,得由咱们友情提供。”
晏辰话还没说完,行动派的铁蛋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公前方几步之遥,恰到好处地截住了他那充满血丝、四处搜索“真龙”的癫狂视线。
铁蛋那仿生材料构造的脸上,挤出一个服务性质极浓、却隐约透着“看好戏”成分的笑容,金属光泽的嘴角弯得有点刻意:“这位尊敬的龙界骨灰级发烧友,您好!欢迎光临本时代着名网红打卡点——同福客栈!”
“关于您的……呃,极致追求,我们老板阿楚女士以及技术总监晏辰先生,”他抬手向阿楚晏辰方向优雅一指,“特别为您准备了一点……独家‘真龙体验’。”
铁蛋手掌一翻,掌心无声无息地升起一枚漆黑的棱形晶体,只有拇指大小,却蕴含着某种金属的冷光。
他声音带着一种浮夸的广播腔:“请您屏息……凝神……瞪大您寻找祥龙七十年的火眼金睛!”
那枚黑色晶体在叶公惊疑不定、尚未反应过来的目光中被铁蛋轻轻抛向空中。
晶体像失去了重量一般悬停,随即骤然分解!
如同一块坚冰在刹那崩裂,化为十七八道迅若黑色流星的梭形物体,它们撕裂空气,带着低沉的嗡鸣瞬间冲向后院天井的上空,彼此追逐、旋转、交缠、重新组合!
整个过程在电光石火间完成。
空中刺目的金光爆开,所有飞舞的“部件”在炫目的光芒中熔铸聚合!
一声撕裂云空的恐怖龙啸炸响!
那巨大的声音直接撞在耳膜上,震得人脑瓜子嗡嗡直响,连窗棂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一头龙!一头活生生的、硕大无朋的黄金巨龙!它狰狞地撑满了后院狭小的天空!
暗金色、棱角锐利如同锻造利刃般的鳞甲层层覆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每一片都清晰可见其上的繁复刻痕,冰冷坚硬得仿佛能割裂视线。
巨大的骨刺沿着龙脊如荆棘丛林般暴突出来,尖端闪烁着金属寒光。
覆盖着龙首的甲胄开合间,猩红如燃烧熔炉的眼珠射出如有实质的、令人不敢逼视的暴戾红光!
最让人心脏骤停的是那几乎要塞满整个视界的巨口!獠牙如匕首倒插,口腔深处是旋转燃烧的烈焰漩涡!
巨大的能量波动和足以震碎胆魄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
这不是幻象,是扑面而来的死亡窒息感!
整个同福客栈后院瞬间陷入了死寂的恐惧中,所有看到这巨龙头颅的人,血液都仿佛被冻僵凝固。
阿楚直播眼反馈过来的画面里,弹幕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令人喘不过气的空白。
“哎呀我滴妈!”原本还在邢育森面前努力献殷勤、准备展示一下存在感的李大嘴吓得失声尖叫,手里那半锅刚炒好的酱爆肉眼看就要糊掉都没功夫管,手一抖差点连锅扔上房顶。
白敬琪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哗擦……太……太狠了!”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腰间挂着的、用羊皮布包裹起来的硬家伙。
“哇——这龙!”吕青橙年纪小,又惊又喜,小脸兴奋得涨红,拍着小手跳了起来,又立刻被姐姐吕青柠面无表情地摁了回去。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镜片诡异地高速闪动着数据流般的光芒,冷静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物质组合态高能投影,光线折射率百分之九十三点七,声波共振产生物理压迫感……”
“这技术的底层算法逻辑绝对超越了现有数据库,我要向铁蛋叔叔索要原始代码。”她那平板的声线里罕见地透着一股“想拆开研究”的狂热。
“哎——呀!!!”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逼真到极致的龙威压迫得忘了呼吸的当口,后院廊下传来一声尖锐得能穿破云层的女童尖叫。
是被佟湘玉刚才偷偷掐腰阻止未遂、一直憋着气没发出来的郭芙蓉!
郭芙蓉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胸中的怒意和此刻这龙威带来的惊惧混在一起,瞬间引爆!
她根本顾不上思考目标是谁、在哪里,脑子还停留在被佟湘玉掐断施法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念头更快!
双手快如闪电地在身前聚力交叉一划,丹田气涌,柳眉倒竖!
“排!山!倒!海!!!”
那惊天动地的三个字,炸雷般响彻后院!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恐怖气浪,裹挟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不再是平时推推搡搡的无敌版本,而是含怒而发的高能压缩版!
这股狂暴无匹的掌力如同失控的重型攻城锤,朝着巨龙头颅下方——原本是后院角落一块平时没人注意、毫不起眼的青石条凳——狂猛地轰了过去!
气浪爆开的巨响震耳欲聋!
那厚实的条凳瞬间像个鸡蛋壳一样四分五裂!石块如同破片手雷炸开般激射!
“啊啊啊啊!我的宝藏!!!”一块厚重的青石石板被冲击波狠狠掀翻在地,
一个尖利得破了音的哀嚎几乎与掌风的巨响同步响起!
一个穿着红色短褂、梳着歪歪牛角辫的瘦小身影,从后院通往前厨的侧门闪电般扑了出来!
是莫小贝!
她刚才原本是打算蹲角落里偷瞄一下新抓来的小螃蟹养得如何,万万没想到人在厨房坐,祸从天上来!
她整个人都挂在了那被轰飞的破碎青石板下那个小坑上,圆溜溜的杏眼里蓄满了惊天动地的悲伤泪水,胖乎乎的小手徒劳地试图拢住飞溅四散的碎片——那些是颜色各异、包装花花绿绿、她藏在石板底下、宝贝得不得了的各种江湖零嘴。
“我的桂花糖糕酥油渣芝麻团子杏仁酥咸鸭蛋啊啊啊!!!全飞了!全没了!郭芙蓉我恨你一辈子!!!”
这撕心裂肺、响遏行云的哀嚎,硬是把那高空巨龙带来的无上威压冲淡了几分。
郭芙蓉自己也傻眼了,看着自己那还在冒着青烟的掌心,再看看莫小贝那凄惨无比的小宝藏坑,又惊又气又心虚:“我我我……我不是……”话都说不利索了。
吕秀才赶紧推了推眼镜要上前圆场:“芙妹息怒,孩童……珍藏之物……”
然而没人再有心思去听秀才掉书袋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直播眼镜头、吕青柠高速扫描的目光,还有莫小贝那恨意滔天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位引起一切骚乱的源头,叶公。
老爷子此刻的状态,已经无法用语言精准形容。
在那声仿佛源自地狱深渊的龙啸贯耳的刹那,叶公那双因七十载苦寻而布满血丝、此刻因见到“真龙”而骤然迸发出极致狂喜光芒的老眼,在巨龙口中旋涡状燃烧的烈焰以及那股有若实质、几欲碾碎灵魂的威压猛然砸下来的瞬间,光芒凝固了。
那不是简单的恐惧。
那是他穷尽一生虚构描绘、顶礼膜拜的至高图腾,骤然以远超他想象所能承载极限的“活物形态”,带着纯粹的、毁灭性的存在感降临眼前!
他信仰了一辈子的幻想之物,向他露出了足以吞噬一切真理的獠牙和深渊巨口!
信仰的钢柱在绝对的真实面前,瞬间脆化成了一堆玻璃碴子。
他脸上的表情,是空白。
是极致的惊诧被冻结,混杂着信仰崩塌的绝望、精神被撕裂的剧痛、以及对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极致惧怵。
他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像一尊色彩斑斓、因过于炫目而显得格外诡异的蜡像。
那身价值连城的宝石龙袍还在闪烁着虚伪而空洞的华彩,似乎想替他抵御些什么。
然后,那对猩红的龙瞳朝着他微微偏移了一下,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穿了他最后一点维系意识的气力。
喉咙里似乎发出“呃”的一声极短促、极轻微的气音,像被强行挤出的最后一滴恐惧胆汁。
随即,他双眼翻白,像一根被彻底抽掉了所有骨架支撑的、裹着华丽锦缎的面口袋,连一声像样的惊呼都没能发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那巨大的后仰角度,像被无形的巨力推了一把,硬邦邦摔在地板上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大响。
那身珠光宝气的龙纹袍子无力地摊开在地,金线宝石在灰尘里闪耀,像打翻了一盒稀世珍宝,衬得他灰败的面孔和僵直的身体,愈发显出几分荒谬又可笑的凄凉。
“亲娘诶!这是咋啦?撞……撞鬼咧?!”刚从巨龙威压下稍微缓过神来的邢育森,看到地上那堆璀璨的“人形宝石山”,眼睛又直了,下意识地往前凑,语气却带着点幸灾乐祸和后怕。
“放着我来!”一道温婉而迅疾的声音伴着杏黄色身影闪过!
祝无双如一阵风般从后厨冲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个未剥完的蒜瓣。
她在叶公身旁飞快蹲下,纤指精准地探向其颈侧脉搏,眉头微蹙:“脉搏……还好!受惊过度厥过去了!铁蛋哥,搭把手,扶老先生去客房歇息!”
她抬眼看向铁蛋。
“得令!美女老板娘助手发话,我铁蛋必须执行效率第一!”铁蛋那电子合成音里带着一股“终于轮到我表现”的雀跃,立刻收了那浮夸的舞台腔,麻利地上前和祝无双一起搀扶起失去意识的叶公。
他的另一只“手”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冲着空中那巨大狰狞的龙头比划了一下。
龙头猩红的双目瞬间闭合,组成龙身的无数黑色棱形物如同倦鸟归巢,带着轻微的嗡鸣如潮水般收缩、分解、重组,眨眼间变回最初那枚不起眼的黑色晶体,轻巧地落入铁蛋另一只掌心。
天空恢复了清朗。
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仿佛从未存在过。
围观群众还沉浸在那巨大的惊吓中没缓过神。
燕小六看着铁蛋手里那黑溜溜的小东西,又看看恢复正常的天空,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心爱的黄铜唢呐,茫然地:“这……这就完事了?我这‘沧海一声龙啸’的前奏还没起调呢!”一脸准备大显身手却观众散场的失落。
而莫小贝的哀嚎还在后院角落里凄惨回荡:“我的糖!我的糕!呜呜呜……全变成石头渣子啦!郭芙蓉!我跟你不共戴天!”
同福客栈的客房,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盆散发着清新香气的薄荷搁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粗布窗纸,投下温柔的光斑。
叶公依旧躺在木板床上,呼吸渐渐从之前的微弱变得稍显粗重,但双目紧闭,一张老脸泛着不健康的灰黄色,额头一层虚汗,嘴里不时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含糊呓语:“……龙……真龙……龙爪……别……别……”
“啧啧,可怜的老爷子,”佟湘玉坐在床边一张小凳上,捏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手帕,一边小心地给叶公擦拭额角的汗珠,一边用她那标准的陕南腔感慨着,看向叶公的目光带上了真诚的同情。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七十年哪!换谁折腾这一大把年纪还不死心,最后被活活吓死过去,那也是情有可原呐!”
“看他这一身宝贝疙瘩,敢情一辈子钱都砸在那些龙啊龙的了,真是……作孽啊!”她絮叨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又溜到叶公那身即使在昏迷中还闪闪发光的袍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老白啊,你瞅他这衣裳上头镶的珠子,颗颗都油光水滑、圆润通透,成色忒好了!”
“这要是能撬……不是,要是能让咱同福客栈留上一两颗做……镇店之宝,那生意还不得旺到天上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点偷偷摸摸的兴奋,眼里的光芒从同情迅速切换到了“商机洞察”。
白展堂正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闻言猛地刹住脚步,一脸“你又来了”的表情,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打住!打住!佟掌柜!我的亲亲湘玉!咱有点出息成不?”
“见财眼开要不得!亲娘啊,这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堂堂同福客栈掌柜觊觎客人身上的宝物,亲娘,这影响仕途啊!”他用邢育森的经典口头禅表达着强烈的不满,但眼神也忍不住在那件龙袍上瞟了两眼。
角落里,阿楚斜倚着斑驳的墙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佟湘玉那毫不掩饰的“商机之光”。
晏辰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一手自然地环在她肩头,将她轻轻拢在自己气息范围内,姿态是保护的,眼神却带着同样洞悉世事的平静。
两人如同戏台下的最佳观众。
傻妞坐在客房角落的另一条长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枚金属环,表情专注而安静。
铁蛋很自然地凑近她坐着,膝盖轻轻抵着傻妞的膝盖外侧,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归依之地。
他空着的那只手在袍袖遮掩下轻轻戳了戳傻妞的金属手掌关节缝隙处。
傻妞的智能核心似乎闪过一簇微光,但并未转头,只是金属修长的手指反屈,在那根搞怪的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一个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的互动,带着某种独属于他们的无声默契和温情。
叶公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指猛地一抽,随即痉挛般地一把攥紧了身下的粗布床单!
那双紧闭了许久的、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在眼皮底下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气管被堵住太久后突然冲破阻塞的粗重吸气声,“嗬——嗬——”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