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的应激障碍（1 / 2）
客栈大堂里弥漫着午后特有的慵懒气息。
阳光透过窗棂，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斑。
白展堂倚在柜台边，指尖百无聊赖地捻着抹布一角，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门外熙攘的街道。
郭芙蓉刚结束一轮“排山倒海”的练习，额角沁着细汗，正拿袖子擦脸。
吕秀才鼻梁上架着他那副标志性的圆眼镜，捧着一卷书，嘴唇无声地翕动。
佟湘玉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声清脆而规律。
李大嘴在后厨剁肉的“咚咚”闷响隐隐传来。
阿楚和晏辰坐在角落一张方桌旁，晏辰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动，面前悬浮着一块半透明的全息操作界面，调整着直播镜头的角度。
铁蛋和傻妞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仿生皮肤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金属光泽。
就在这日常的宁静里，门口的光线猛地被一个高大、踉跄的身影堵住了大半。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顶着一头精心梳理过却依然显得有些毛躁的深棕色卷发，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
他身上那件熨帖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皱巴巴的，领带歪斜，米色的卡其裤裤脚沾着尘土，一只手死死抓着一个鼓鼓囊囊、样式古怪的棕色皮革公文包，另一只手则神经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活像是被龙卷风从万里之外直接卷到了这门槛上，又像是刚被丢进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里。
他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扫过客栈内每一张或好奇、或惊愕的脸，最后死死钉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佟湘玉身上。
佟湘玉停下了拨算盘的动作，微微张着嘴，那句习惯性的“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卡在了喉咙里。
“哦！我的上帝！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男人发出一声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尖叫，那声音高亢又极具穿透力，瞬间击碎了客栈的宁静。
他几乎是扑向了柜台，“女士！善良的女士！帮帮我！我需要帮助！我一定是疯了，或者我还在那该死的星巴克里喝那杯该死的、该死的超大杯脱脂拿铁！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佟湘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连珠炮似的英语惊得往后一缩，下意识地飙出了标志性的方言：“额滴个神啊！这、这是个啥情况嘛？”
她求助的目光投向见多识广的白展堂。
白展堂眉头一皱，身影一晃，已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佟湘玉身前，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举止怪异的闯入者：“朋友，冷静点！你这是唱哪出啊？大白天的，有话好好说，别吓着我们家掌柜的。”
男人完全无视了白展堂的警告和佟湘玉的方言，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佟湘玉脸上，仿佛她是这混沌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猛地伸出双手，越过白展堂，一把抓住了佟湘玉搁在柜台上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佟湘玉“哎哟”了一声。
“女士！您一定得听我说！”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抑制的颤抖，“我叫罗斯·盖勒！古生物学博士！我研究恐龙，真正的恐龙！我本该在纽约，在我的公寓里，准备和我妻子卡罗尔……不，是前妻……不对，是……苏珊？哦天哪，这太乱了！重点是我妻子……瑞秋！对，瑞秋！她又双叒叕一次！对我提出了分居！就在今天早上！就在我喝完那杯该死的咖啡之后！然后……然后我推开那扇该死的咖啡店玻璃门，就到了这里！这个……这个……中世纪主题公园？！告诉我，这是某种整蛊节目吗？钱德勒在哪里？乔伊呢？莫妮卡？这一定是钱德勒那个混蛋雇的演员！你们花了多少钱？我付双倍！不，三倍！只要你们告诉我这该死的摄像机藏在哪里！”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咆哮，一边激动地试图摇晃佟湘玉的手腕，眼泪和鼻涕几乎要一起飙出来。
晏辰的直播界面瞬间被激活，悬浮在客栈半空的全息投影屏上，来自未来的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滚动起来：
“PIVOT！快喊PIVOT！沙发之神降临！”
“亲娘啊！活的Ross！活的！这影响仕途啊！”
“罗斯的第三（还是第四？）次婚姻危机虽迟但到！”
“Unagi！注意他的Unagi状态！”
“博士，你研究霸王龙的时候想过会被送到七侠镇吗？”
“掌柜的：额今天滴营业额怕是要遭殃咧！”
“替罗斯照顾好他的二舅姥爷！虽然他可能没有！”
“放着我来！我想听他用陕西话背《We were on a break!》”
“真相只有一个：他开门的方式绝对不对！”
阿楚看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晏辰则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对着全息屏低声点评：“家人们，宝宝们，瞧瞧这原生态的崩溃，这教科书级的抓狂，这溢出屏幕的离婚应激障碍！《老友记》诚不欺我啊！”
郭芙蓉被罗斯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和聒噪的英语吵得脑仁疼，尤其是看到他居然敢抓住掌柜的手腕摇晃，一股侠气混合着起床气（如果下午也有的话）直冲脑门。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叮当作响。
“吵死啦！叽里呱啦的鸟语！撒手！”郭芙蓉一声暴喝，气沉丹田，右掌带着凌厉的掌风，毫不犹豫地朝着罗斯和佟湘玉手腕相连处隔空推出，“排——山——倒——海！”
一股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气浪汹涌而出，并非针对罗斯本人，而是精准地冲击在他紧抓着佟湘玉的手腕上。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伤人，又足以将紧扣的十指强行震开。
“嗷！”罗斯只觉得手腕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敲了一下，剧痛伴随着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遍整条胳膊，他触电般缩回了手，惊恐地看着自己瞬间泛红的手腕，又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仿佛会魔法的年轻女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恐龙蛋。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气功？超能力？这不科学！这不科学！”
他的离婚创伤、时空错位带来的恐惧，加上这突如其来的物理打击，三重刺激叠加，罗斯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他双眼翻白，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像根煮熟的面条一样软倒在地。
“哎哟喂！小郭！下手轻点！这位客官看着细皮嫩肉的！”佟湘玉心疼地揉着自己被抓红的手腕，又担心地看着摇摇欲坠的罗斯。
就在罗斯即将倒地的瞬间，一道淡黄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至他身侧。
白展堂出手如电，食指和中指并拢，带着一丝凝练的内劲，精准无比地点在罗斯脖颈侧面一个穴位上。
“葵花点穴手！”
罗斯那翻白眼的动作瞬间凝固，身体保持着前倾欲倒的滑稽姿态，被硬生生“钉”在了原地，只有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住般的短促气音。
“呼……”白展堂吁了口气，甩了甩手腕，“这洋和尚，劲儿还不小，吵吵嚷嚷的，跟个受惊的渡渡鸟似的。先让他冷静冷静。”
客栈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全息屏上弹幕还在不知疲倦地滚动：
“郭女侠威武！物理冷静疗法！”
“老白出手，天下我有！点穴绝技专治各种不服！”
“渡渡鸟博士已下线，正在重启中……”
“掌柜的：额滴神，这都啥跟啥嘛！营业额啊！”
“放着我来！我申请给罗斯博士做心理疏导！（用排山倒海）”
“真相只有一个：他开门时一定没喊芝麻开门！”
“亲娘啊，这影响仕途啊！邢捕头快来！”
“博士，醒醒，你的恐龙在召唤你回白垩纪！”
吕秀才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凑近仔细打量着被定住的罗斯，眼神里充满了学术性的探究：“子曰：‘非礼勿动，非礼勿言。’ 这位仁兄，言行举止皆失其度，恐是心魔缠身，外邪侵扰所致。观其衣着谈吐，似非我中土人士，倒像是……古籍所载的‘泰西’之人？”
阿楚笑嘻嘻地凑到晏辰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亲爱的，你猜这位罗斯博士的婚姻状况，和他的古生物研究哪个更濒危？我赌五毛钱是前者，看他这状态，离婚协议书怕是比恐龙化石还多。”
晏辰捏了捏阿楚的手心，回以同样狡黠的微笑，对着悬浮的直播镜头清了清嗓子：“咳，家人们，宝宝们，看到了吧？爱情这玩意儿，搁哪个时空都是高危项目。看把咱博士给整的，直接时空跃迁了都。不过放心，在同福客栈，我们有最专业的……呃，物理冷静和心理疏导团队！”
他特意朝郭芙蓉和白展堂的方向努了努嘴。
祝无双早已利落地搬来一张结实的圈椅，稳稳放在罗斯身后。
“放着我来！”她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扶着罗斯僵直的身体，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虽然穴道被制，身体动弹不得，但坐下总比站着要舒服些。
佟湘玉看着椅子上那个眼神惊恐、嘴巴微张、姿势别扭的“人形雕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额滴个神啊，这叫个啥事儿嘛！展堂，先把人解开吧，这么定着也不是个办法，看着怪瘆人滴。”
白展堂点点头，指尖在罗斯肩颈处又是迅疾一点：“解！”
“嗬——！”罗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瘫软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由刚才的涨红迅速褪成惨白。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郭芙蓉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扫过白展堂时更是充满了敬畏。
刚才那“点穴”的诡异经历，彻底颠覆了他几十年建立起来的科学世界观。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委屈。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寻求庇护般再次看向佟湘玉，这位客栈里看起来最像“正常人”且具有权威感的女性。
“女士……善良的女士……”罗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比刚才更甚，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您……您能理解吗？那种……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那种……精心构筑的生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轰然倒塌的感觉？”
他颤抖着手，猛地拉开那个鼓鼓囊囊的棕色皮革公文包，在里面疯狂地翻找着，纸张被揉搓的哗啦声刺耳地响起。
终于，他掏出了三份用回形针别好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文件。
他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滚烫的烙铁，颤巍巍地将它们递向佟湘玉，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哀求。
“看！请看！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罗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激动，“第一份！卡罗尔！我的大学甜心！我们那么好！结果呢？她爱上了苏珊！那个给她剪头发的女人！苏珊！我的天！她把我的妻子变成了女同性恋！这份协议，”他用力抖着最上面那份文件，“上面写着‘不可调和的差异’！哈！差异就是她爱上了别人！”
他激动地抽出第一份，塞到佟湘玉眼皮底下，然后又抽出第二份，纸张被他捏得皱成一团：“第二份！艾米丽！英格兰的玫瑰！多么浪漫的婚礼！在伦敦！结果呢？我在圣坛上，该死的！我在圣坛上！我说了瑞秋的名字！瑞秋！我前女友的名字！你能想象吗？我毁了一切！这份协议上写着‘重大过失和精神伤害’！”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佟湘玉脸上。
佟湘玉皱着眉，嫌弃地微微后仰。
罗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剧叙事里，他抽出最后一份，也是最新、纸张最挺括的一份，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最后！瑞秋！我孩子的母亲！我此生挚爱！我们分分合合十年！十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有了艾玛！我以为……我以为这次是真的！是永远！结果呢？就因为我……就因为我和那个该死的复印店女孩……那是个错误！一次酒后失控！我都道歉了！我跪下来道歉了！我送花！我写歌！我甚至……我甚至去学了织毛衣！可她还是……她还是递给我这个！”他用力拍打着第三份文件，“分居协议！又是分居！她说需要空间！空间！哈！她的空间就是和马克那个家伙一起加班到深夜吗？马克！那个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的混蛋！”
罗斯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破音，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鼻涕，狼狈地糊了一脸。
他像个被抽掉脊梁骨的孩子，抱着那三份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蜷缩在圈椅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整个同福客栈鸦雀无声。
连后厨李大嘴剁肉的“咚咚”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罗斯这火山喷发般的、浓缩了半生情路坎坷的控诉给震住了。
那三份文件，像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身上，也压得整个大堂气氛凝滞。
悬浮的全息屏幕上，弹幕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以更猛烈的姿态爆发：
“亲娘啊！三座大山！这影响仕途啊！（指婚姻仕途）”
“PIVOT！博士你需要PIVOT的不是沙发，是人生啊！”
“放着我来！我申请用惊涛骇浪掌把这些协议拍成粉末！”
“真相只有一个：这位博士在婚姻领域，堪称古生物级别的活化石——不断灭绝！”
“子曾经曰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博士，你两样都占全了！”
“掌柜的快上！用你丰富的甩手掌柜经验开导他！”
“Unagi防御！博士你的Unagi呢？快进入状态啊！”
“替博士照顾好他的二舅姥爷！如果他有的话！（现在他可能更需要律师）”
“额滴个神，这比莫小贝逃学还让人头疼！”
佟湘玉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泪人、抱着离婚协议仿佛抱着救命稻草的大男人，脸上那点嫌弃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同情、哭笑不得和一丝……母性的了然。
她绕过柜台，走到罗斯面前，双手叉腰，摆出了她同福客栈掌柜的招牌架势。
“行咧行咧！大老爷们儿，哭得跟个碎娃（小孩）似的！”佟湘玉的声音带着陕西腔特有的爽利，却比刚才柔和了不少，“不就是离个婚嘛！还是个分居！看你那点出息！额滴个神啊，瞅瞅你，博士！研究那啥……大骨头架子（恐龙）的！多大的学问！咋就在这女人堆里栽了又栽，绊了又绊呢？”
她俯下身，胖乎乎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罗斯怀里那三份协议，发出“噗噗”的轻响：“你把这些玩意儿当个宝？它们就是几张纸！几张写着‘此路不通’的纸！你佟掌柜我，开这么大个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啥样的没见过？负心汉，薄情郎，哭哭啼啼的小媳妇儿，寻死觅活的痴情种……见得多了去了！”
罗斯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看着佟湘玉，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