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1 / 2）
一个穿着锦绣华服，却风尘仆仆、满面愁容的年轻公子哥，几乎是踉跄着撞进了同福客栈半敞的大门。
他头上束发的玉冠歪斜着，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那身料子极好的衣服沾满了尘土，甚至在下摆处还刮破了一道口子。
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眼神却异常固执地扫视着大堂，像是在寻找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掌柜的！”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快给马备上最好的精料！再给某备些干粮清水，某要即刻启程！”
正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心疼着今日开销的佟湘玉闻声抬头，眉头习惯性地拧了起来。
“额滴个神啊！这位客官，您这刚进门，板凳还没坐热乎呢，就要走？”
“风尘仆仆的，这是要奔哪儿去啊？”
那公子哥挺直了腰板，尽管有些摇晃，语气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某，魏辙，要北上！去楚国！”
“北上？楚国？”正在角落一张桌子旁，举着个精巧的银色方盒子的阿楚，闻声和身边的晏辰交换了一个眼神。
直播间里的人叫那盒子“手机”。
晏辰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表情混合着荒谬和憋不住的笑意。
“亲爱的，”晏辰凑近阿楚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热气拂过她的耳廓。
“我历史学得一般，但楚国……我记得是在南边吧？南辕北辙那位？”
阿楚忍不住“噗嗤”一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另一只手还不忘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确保镜头能捕捉到这经典的一幕。
铁蛋和傻妞这对仿生人夫妇站在他们身后稍远处。
铁蛋脸上挂着标准的服务型微笑。
傻妞微微歪着头，眼中数据流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家人们快看！活的南辕北辙！教科书成精了！】
【这波反向操作秀得我头皮发麻，楚国在北？地理老师棺材板按不住了！】
【盲猜一个，这位魏公子怕不是被人贩子用假地图给坑了？】
【前面的，格局小了！万一是人家楚国搬家了呢（狗头）】
佟湘玉显然也被这地理盲的程度给震住了，她放下算盘，绕过柜台，走到魏辙面前，试图用最朴素的语言点醒他。
“这位魏公子，楚国？那是在南边啊！大大的南边！”
“您这往北走……额滴个神，这不是越走越远嘛！您这方向……错咧！”
魏辙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打到佟湘玉。
“尔等妇人，懂什么！某家世代经商，岂会不识路途？”
“某就是要向北！北上！唯有向北，方能抵达楚国！”
“此乃某之宏愿，尔等速速备马备粮，休要误某大事！”
他语气激动，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一直懒洋洋靠在门边柱子上、仿佛随时能睡着的白展堂，此刻眼皮掀开了一条缝，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我说这位爷，您这宏愿……听起来可有点费马啊。”
“您那马，还健在吗？”
“哼！”魏辙重重哼了一声，不予理会，目光扫过大堂，看到了阿楚手中那个对着他、闪烁着微光的“小盒子”，眉头皱得更紧。
“此乃何物？为何对着某？”
阿楚立刻来了精神，像只发现新玩具的猫，眼睛亮晶晶的，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职业化笑容，举着手机就蹦跶了过去。
“魏公子好眼力！这是我们的‘千里传影镜’，正在给远方的‘家人们’——哦，就是关心您的朋友们——直播您这趟波澜壮阔的寻楚之旅呢！”
“家人们可想跟您聊聊了！”
她特意把“家人们”三个字咬得很重。
魏辙一脸茫然。
“家……家人？某孤身上路，何来家人？”
【噗！主播强行认亲可还行！】
【魏公子：人在客栈坐，家人天上来？】
【公子别信！她就是想骗你当网红（滑稽）】
【快问问他楚国到底在北边哪个屯？】
“哎呀，四海之内皆兄弟嘛！”阿楚脸不红心不跳，笑嘻嘻地。
“您看，您要去楚国，方向似乎有点小争议，不如让我们这位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铁蛋先生，给家人们，也给您，讲解讲解？”
她说着，朝铁蛋使了个眼色。
铁蛋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脸上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无懈可击的仿生人微笑，声音温和清晰。
“好的，阿楚。”
“魏公子，诸位，还有直播间的家人们，请看。”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道柔和的光束从他掌心射出，迅速在客栈大堂中央的空地上凝聚、延展、塑形。
眨眼间，一个散发着柔和蓝光、缓缓旋转的硕大球体悬浮在了半空。
山川、海洋的轮廓清晰可见。
“亲娘咧！”邢捕头刚迈进客栈一条腿，就被这景象吓得往后一跳，差点撞在门框上。
“这……这影响仕途啊！大变活球？”
“哇哦！”白敬琪和吕青橙两个小家伙立刻围了上来，眼睛瞪得溜圆。
白敬琪还试图伸手去戳那发光的球体，被铁蛋微笑着轻轻拦开。
铁蛋伸出手指，在光球上轻轻一点，光球上立刻亮起两个清晰的光点。
“魏公子请看，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明，七侠镇。”
他的手指在光球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指向另一处亮起的光点。
“而这里，是您要去的楚国故地。”
那条连接两点的弧线，清晰地呈现出跨越海洋、绕过大半颗星球的轨迹。
“此……此乃何妖法？”魏辙脸色煞白，指着那光球，手指都在颤抖。
“妖言惑众！某不信！这必是障眼法！”
“某世代经商，熟读《商路图志》，楚国就在北方！”
“某只需一路向北，策马疾驰，快则三月，慢则半年，必能抵达！”
铁蛋耐心地解释，语气平和得像在教小朋友。
“魏公子，这不是妖法，这是我们所处世界的真实形态——一个巨大的球体。”
“您看这条路径，您所谓的‘一路向北’，在地球曲面上，最终会……”
他手指沿着魏辙预想的方向移动，光点果然越过了北极点，开始向南移动，最终……落在了南美洲附近。
“最终会抵达这里，一个与楚国相隔重洋、截然不同的地方。”
“您就算有日行千里的神驹，日夜不休跑上十年，也绝无可能到达您心中的楚国。”
整个客栈安静了一瞬。
【卧槽！无情！十年！马都跑成骨灰了！】
【公子：我的马说它想直接退休……】
【物理老师狂喜！地理老师心梗！】
【铁蛋老师课堂开课啦！孩子地理老不好？多半是犟的，打一顿就好了（狗头）】
【前面的，你号没了！关爱古代地理盲，人人有责！】
“胡说！一派胡言！”魏辙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猛地一跺脚，仿佛要用这动作把眼前这个颠覆他认知的“妖球”震碎。
“某……某不管尔等施展何等妖术！某心意已决！”
“备马！备粮！某即刻启程！”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冲向客栈门口拴着的那匹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枣红马。
“哎！客官！您的干粮还没拿呢！”佟湘玉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放着我来！”祝无双反应最快，立刻从柜台后拿起一个刚包好的油纸包，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咸菜，快步追了出去。
大堂里众人面面相觑。
佟湘玉扶着额头。
“额滴个神啊，这娃咋这么犟呢……”
阿楚和晏辰也赶紧举着手机跟了出去，直播可不能错过这“历史性”的启程时刻。
白展堂撇撇嘴，身形一晃，像一阵风似的也飘了出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客栈门口，魏辙已经手忙脚乱地解开了马缰绳，翻身上马的动作因为急切和激动显得有些笨拙。
那匹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驾！”魏辙狠狠一夹马腹，挥动马鞭。
枣红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猛地向前一窜！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这马并没有朝着官道或者任何一个明确的方向奔去，而是像喝醉了酒，又像是被无形的缰绳牵引着，开始在七侠镇牌坊下那片不大的空地上，疯狂地转起了圈子！
一圈，两圈，三圈……
速度飞快，尘土飞扬，马背上的魏辙被颠得东倒西歪，帽子都差点飞出去，只能死死抓住马鞍，口中发出惊惶的“吁！吁！”声，试图控制，却毫无效果。
【哈哈哈哈哈哈！马：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旋转木马！】
【这马成精了！知道前面是死路，直接开启省电遛弯模式！】
【公子：说好的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呢？咋变共享原地转圈了？】
【物理定律の胜利！地转偏向力显神威（误）！】
“哗擦！”白敬琪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爆出了口头禅。
“这马……疯了吧？”
吕青橙小脸紧绷，握紧了小拳头，似乎在判断要不要给这发疯的马来一记“惊涛骇浪”。
混乱中，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高速旋转的马匹。
是白展堂！
他瞅准一个魏辙被颠得晕头转向、无暇他顾的瞬间，两根手指快如闪电，精准地探入魏辙腰间鼓囊囊的锦囊之中。
“葵花点穴手！”低喝声几乎微不可闻。
“嗤啦”一声轻响，锦囊的系带被一股巧劲切断，整个钱袋已经落入了白展堂手中。
他动作行云流水，得手后脚尖一点地面，人已如轻烟般飘回客栈门口众人身边，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替家人们验验货！看看这位固执的公子哥儿，盘缠带得够不够他绕地球十圈！”
“白大哥！”郭芙蓉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佟湘玉紧张地看向外面。
“哎呀展堂！你干啥呢！这多危险！”
白展堂嘿嘿一笑，掂量着手里的锦囊。
“掌柜的放心，有数！”
“就是这重量……有点不对啊？”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这锦囊入手极轻，完全没有金银应有的坠手感。
众人好奇地围拢过来。
白展堂解开锦囊系绳，往里一掏——没有预想中的金锭银票，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颜色泛黄的纸张。
“啥玩意儿？”李大嘴凑近了看。
“欠条啊？”
吕秀才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小心翼翼地从白展堂手里接过那张脆弱的纸，展开。
纸上字迹工整，内容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今欠魏辙纹银五千两整，限三月内于楚都郢城‘汇通’钱庄凭此据兑付。立据人：楚商 田仲。景元十五年腊月。”
“五千两？！”佟湘玉惊呼出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额滴个神啊！”
吕秀才眉头紧锁，仔细辨认着字迹和印鉴，缓缓道。
“字迹工整，印鉴清晰……但，”他抬头看向门外，魏辙还在徒劳地试图控制那匹转圈的马。
“楚国早已被秦所灭，郢城如今只怕已是废墟一片。”
“景元十五年……距今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年了。”
“这张欠条……早已作废。”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旁边，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小的、显得有些老成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静的光。
“这位魏公子，不是方向感缺失。”
“他是被人用一张百年前的空头支票，骗光了所有家产。”
“他执意北上去一个早已湮没的‘楚国’兑付欠款，不过是不愿面对倾家荡产、被人愚弄的残酷现实罢了。”
“他只是在……逃避。”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逻辑清晰得可怕。
客栈门口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门外马匹徒劳的嘶鸣和马蹄踏地的哒哒声还在持续。
【卧槽！惊天反转！】
【空手套白狼！古人玩金融诈骗也这么狠？五千两！】
【破防了……原来不是傻，是惨。】
【一百多年的欠条……这骗子祖宗十八代都入土了吧？公子实惨！】
【青柠小侦探牛逼！逻辑满分！】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浓浓的同情。
阿楚下意识地把手机镜头对准了门外那个还在徒劳挣扎的身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伴随着马匹一声解脱般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