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得讲道理（1 / 2）
同福客栈的清晨被一声狗叫打破。
客栈里弥漫着李大嘴刚蒸好的肉包子香气，混着吕秀才手中书卷的淡淡墨味。
白展堂正麻利地擦着桌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佟湘玉坐在柜台后，对着手里那块锃亮的手机琉璃屏戳戳点点，红光满面。
“宝宝们早上好呀！看看额们同福客栈这烟火气，美滴很！”她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见牙不见眼，熟练地调整着角度。
“今儿大嘴的包子，馅儿足得能撑死吕秀才他二大爷！”
正说着，一声嘹亮到有点刺耳的狗吠毫无预兆地撕破了这份安逸。
“汪！汪汪汪！”
这狗叫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威严和穿透力，震得柜台上的茶杯盖都轻轻一跳。
紧接着，门口的光线被两个高大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住。
打头那位，身量极高，一身银光闪闪、样式奇古的甲胄，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劈斧凿。
他面如冠玉，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吓人，仿佛蕴藏着亘古寒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处，一道竖着的金色细纹紧闭着，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手里牵着的，是一条通体漆黑、唯有四爪雪白的大狗。
那狗体型壮硕如小牛犊，眼神凶悍，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吠叫显然就是它的杰作。
落后他半步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剑眉星目，本是一副好皮相，此刻却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眼神里全是压抑的火气和不服，像个随时要炸开的炮仗。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柄造型古朴、通体乌沉沉的短斧。
银甲神将目光如电，冷冷扫过整个大堂，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觉像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铿锵，清晰地压过了客栈里所有的细微声响，直接撞进每个人的耳膜：“本君真君神殿二郎显圣真君，追捕触犯天条、私逃下界的逆天罪人至此！”
“尔等凡夫俗子，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若敢包庇，与罪人同罪论处！”
他的目光，最终钉在了那个一脸倔强的少年身上。
大堂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李大嘴手里的包子“啪嗒”掉回蒸笼。
白展堂擦桌子的抹布僵在半空。
吕秀才手里的书卷差点脱手。
郭芙蓉刚端起来的一碗粥停在嘴边。
连莫小贝都忘了啃手里的糖葫芦。
只有佟湘玉，在短暂的震惊后，那双精明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看到金元宝的光芒。
“额——滴——神——啊——！”她拖长了调子，那声音里的惊叹和兴奋简直要冲破屋顶，手里的手机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了起来，精准地对准了门口那两位不速之客。
“家人们！宝宝们！快看！活的……不是，额是说，新鲜出炉的三只眼帅哥带着他的大狗和叛逆期外甥，在线执法啦！”
“这排面，这气势！六六六刷起来啊！”
镜头立刻捕捉到了那银甲神将眉心紧闭的金纹和少年手中乌沉的短斧。
【卧槽！真是二郎神和沉香？！我眼没花吧？】
【这舅舅外甥组合帅炸了！就是气氛不太对，要干架？】
【哮天犬！活的哮天犬！好想rua！】
【沉香小哥哥一脸委屈，舅舅又训人了？】
【真君大人看我看我！天庭还缺扫地的吗？】
弹幕瞬间爆炸，五颜六色的文字瀑布一样刷过佟湘玉手机的琉璃屏。
“噗嗤！”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不合时宜的爆笑，打破了这份由神威带来的凝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铁蛋不知何时已从角落的充电状态“醒”了过来，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门口的二郎神，笑得浑身金属骨架都在“咯咯”作响，连带着他旁边安安静静的傻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像素点。
“哎哟喂！哎哟喂我的钛合金主板！”铁蛋一边夸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金属的哐哐声），一边擦着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司法天神？二郎真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哈！”
“扫描结果显示，您这追捕名单上排第一位的……不就是您亲爱的大外甥吗？”
“啧啧啧，劈开桃山救母，震动三界的大案子！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您还没结案呢？”
“天庭的司法效率，看来跟我们人类某些衙门有的一拼嘛！哈哈哈！”
铁蛋这番话，精准无比地戳中了二郎神最不愿被提及的那根刺。
他那张俊美冰冷的脸上，万年不变的寒冰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握着三尖两刃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骨微微失了血色，手背上青筋都隐隐浮现。
眉心那道金色的细纹，似乎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放肆！”二郎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整个客栈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无知铁偶，安敢妄议天条！”
他手中那柄光华流转的三尖两刃刀，“嗡”地一声清鸣，锋锐无匹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指向铁蛋。
“舅舅！”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被压抑着怒火的沉香猛地爆发了。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赤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一步，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嘶哑和浓重的哭腔：“天条！天条！你心里就只有那冰冷无情的天条！”
“我娘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你告诉我！救自己的母亲，何错之有？！”
他情绪激动到了极点，目光扫过客栈里一张张带着好奇、同情或看热闹表情的脸，最后猛地落在了离他最近的阿楚手中那个同样亮着的琉璃屏上。
那上面正飞快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沉香不哭！支持你救母！】
【就是！舅舅太不近人情了！】
【老古板！封建大家长！】
【亲情大过天！劈山救母没错！】
【真君大人，时代变了啊！】
那些滚动的文字，像是一根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沉香积压了无数年的委屈和愤怒。
他脑子一热，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抢过了阿楚手里的手机！
“家人们！宝宝们！你们给评评理！”沉香高高举起手机，屏幕正对着自己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脸，声音颤抖却异常响亮。
“我刘沉香！劈开桃山，救我娘亲三圣母！”
“我娘被压在暗无天日的山下十几年！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爱上了我爹，一个凡人？！”
“这天条，它讲道理吗？！它有人情味吗？！”
“我舅舅！他口口声声维护天条威严，铁面无私！可那是我娘！是他的亲妹妹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你们说！我救母！何罪之有？！”
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连刚才还在发怒的二郎神，都被沉香这突如其来的、对着“凡间器物”的控诉给震住了，举着三尖两刃刀的手臂僵在半空。
只有阿楚的手机，被沉香高高举着，屏幕上的弹幕，在经历了短暂的空白后，以更加疯狂的速度井喷！
【沉香不哭！站起来刚！我们支持你！】
【呜呜呜看哭了！救母有什么错！】
【舅舅你心是石头做的吗？】
【真君大人，听听民意吧！】
【天庭不公！支持沉香！】
【这波我站沉香！舅舅过分了！】
【天条该改了！】
无数条支持、同情、质疑天条、甚至直接指责二郎神冷酷无情的弹幕，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屏幕。
那跳动的、五颜六色的文字，汇聚成一股庞大而清晰的“民意”洪流，直冲二郎神的感官。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滚动的屏幕。
眉心那道一直紧闭的金色竖纹，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张万年冰封、威严无匹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惊、困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你……”二郎神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金石般的铿锵，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并非指向沉香，而是仿佛想拂去眼前那片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文字浪潮。
天眼虽然紧闭，但那来自凡间众生汇聚的、强烈到近乎实质的情绪冲击——同情、愤怒、质疑、对亲情的共鸣、对陈规的挑战——却如同无形的针，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汹涌地刺向他那早已习惯以“天规”为唯一圭臬的神心。
“哗擦！”一声带着少年人刻意耍帅腔调的惊叹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
白敬琪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面，手里还捏着他那把宝贝得不得了的左轮手枪，枪口对着二郎神（当然没装子弹），眼睛瞪得溜圆：“神仙吵架都这么刺激？对着手机喊冤？”
“小爷我今儿算是开眼了！喂，那三只眼的大神，你外甥说得挺在理啊！”
“抓自己亲外甥，忒不地道了吧？”
“敬琪！不得无礼！”白展堂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差点就甩过去，想把自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定住。
“就是！”吕青橙也叉着小腰站了出来，粉嫩的小脸气鼓鼓的，对着二郎神毫不畏惧。
“我娘说了，做人要讲义气，讲亲情！沉香哥哥救他娘亲，天经地义！”
“你凭什么抓他？有本事冲我来！惊涛骇浪！”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地摆了个郭芙蓉的经典起手式，小手掌心向前，气势汹汹，只是那点内力波动在二郎神面前，连微风都算不上。
“青橙！”郭芙蓉赶紧一把将女儿拽回身后，额头冒汗，但还是梗着脖子对二郎神道：“那啥……真君大人是吧？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
“不过……道理嘛，我觉得他们说得……咳，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她眼神飘忽，显然心里也发怵，但“排山倒海”的架势隐隐护着身后的孩子们。
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琉璃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像个小侦探般打量着二郎神和沉香：“情绪激动指数：沉香95%，真君大人……75%并伴有罕见的认知冲突波动。”
“行为分析：真君大人执行公务的坚定性正在受到来自血缘伦理与陌生舆论场的双重冲击。”
“结论：此案存在调解空间，关键在于……”
她顿了顿，小大人似的总结：“天条与人情，如何两全？”
【哈哈哈青柠小神探上线！分析到位！】
【敬琪少爷威武！虽然有点莽！】
【青橙好可爱！想捏脸！】
【小郭怂中带刚！不愧是排山倒海！】
【秀才闺女就是不一样！逻辑满分！】
【重点：天条VS人情！神仙也难断家务事！】
佟湘玉一看气氛有所缓和（至少二郎神没立刻动手劈了客栈），立刻发挥她金牌掌柜的和稀泥本事。
她扭着腰肢，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热情又带着点市侩精明的笑容，快步走到二郎神和沉香中间，巧妙地隔开了剑拔弩张的舅甥俩。
“哎哟喂！看看这事闹的！额滴个神啊！”她夸张地拍了下手，声音又脆又亮。
“真君大人您消消气！小孩子不懂事，乱动别人东西！阿楚啊，你的宝贝疙瘩快拿好！”
她一边说，一边给阿楚使眼色。
阿楚会意，赶紧上前，动作轻柔但坚定地从还在抽噎的沉香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沉香倒也没再抢夺，只是红着眼眶，倔强地瞪着舅舅。
佟湘玉又转向二郎神，笑容像朵盛开的菊花：“真君大人，您看，这大清早的，您二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肯定累坏了吧？”
“额们这同福客栈，别的没有，热茶好酒，香喷喷的大肉包子管够！”
“这俗话说的好啊，天大的事，吃饱了肚子才好商量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观察着二郎神的反应：“再说了，您看我们这‘家人们’、‘宝宝们’（她指了指手机屏幕）可都看着呢！”
“咱得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对吧？亲娘嘞，这打打杀杀的影响……呃，影响那个神仙气度啊！”
【掌柜的牛逼！这口才！死的能说活了！】
【以德服人！掌柜的深谙直播精髓！】
【肉包子攻势！掌柜的拿捏了！】
【神仙也要吃饭的嘛！支持掌柜的！】
【真君大人快坐下吧！听听群众呼声！】
二郎神紧抿着唇，眉心的金纹依旧紧闭，但周身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在佟湘玉连珠炮似的“热情关怀”和屏幕上持续滚动的“民意”双重作用下，确实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不少。
他扫了一眼客栈里那些或紧张、或好奇、或带着几分同情（尤其是看向沉香时）的目光，又瞥了一眼那依旧在疯狂滚动的弹幕，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他那高傲的下巴。
“哼。”一声冷哼，算是回应。
他收起了那柄寒光四射的三尖两刃刀，那股迫人的神威也随之收敛。
哮天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变化，不再龇牙低吼，只是依旧警惕地蹲坐在二郎神脚边，乌溜溜的眼睛扫视着众人。
佟湘玉大喜过望：“哎！这就对喽！大嘴！快快快！上最好的碧螺春！”
“展堂，给真君大人和沉香小哥看座！要雅座！”
她指挥若定，仿佛刚才差点被神仙掀了屋顶的不是她的店。
“得嘞！”李大嘴如蒙大赦，一溜烟钻进厨房。
白展堂也松了口气，施展他那绝顶的轻功，几乎是瞬间就搬来了两张擦拭得锃亮的太师椅，殷勤地摆在还算宽敞的堂中：“真君大人，您请上座！沉香小哥，这边请！”
吕秀才扶了扶眼镜，也凑上前，文绉绉地一揖：“子曾经曰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真君大人驾临小店，实乃蓬荜生辉！吾辈凡夫俗子，虽不明仙家律法，然则人伦亲情，乃天性也……”
他开始了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试图从儒家伦理角度论证沉香行为的正当性。
二郎神面无表情地坐下，对吕秀才的“子曰”充耳不闻，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沉香则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扭过头去不看舅舅，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肩膀还在微微抽动。
气氛暂时缓和，但暗流依旧汹涌。
佟湘玉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着手机屏幕挤出一个“搞定”的眼神。
【秀才开始了！之乎者也攻击！】
【真君大人：你在说啥？】
【沉香：委屈，但不说。】
【掌柜的：心好累，但能赚流量！值了！】
【坐等吃瓜！天庭伦理剧现场直播！】
“啧啧啧，”铁蛋晃悠到阿楚和晏辰身边，金属手指摩挲着下巴，发出轻微的“噌噌”声，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电子合成音小声哔哔。
“扫描显示，这位司法天神的核心处理器（神心）现在负载极高，逻辑运算模块（天条）与情感存储单元（亲情）正在疯狂抢占资源，冲突指数爆表！”
“这可比看八点档狗血剧带劲多了！”
晏辰搂着阿楚的肩膀，手指习惯性地卷着她一缕发丝把玩，闻言低笑：“神仙也有cpU过热的时候？看来这‘天规’防火墙，遇上‘亲情’病毒，也够呛啊。”
他目光扫过倔强的沉香和沉默的二郎神，带着点看透世情的玩味。
阿楚则倚在晏辰怀里，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实则腹黑）地小声接话：“辰哥，你说……要是真君大人被咱直播间宝宝们的‘正义呼声’感化了，天庭会不会扣他工资啊？”
“‘司法不公，引咎辞职’套餐来一份？”
“噗……”晏辰被逗乐了，捏了捏阿楚的鼻尖：“小坏蛋，神仙的KpI考核标准咱可不懂。”
“不过嘛……”他看向二郎神，声音稍微提高了点，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真君大人，您看，这‘家人们’可都盼着您给个说法呢。”
“这‘情’与‘法’的天平，到底怎么摆？咱凡夫俗子洗耳恭听啊！”
他巧妙地又把话题抛了回去，还捎带上了直播间的观众。
【晏辰会抛球！】
【阿楚好皮！神仙KpI哈哈哈！】
【坐等真君大人普法讲座！】
【天庭劳动法了解一下？】
【支持神仙带薪休假！压力太大了！】
二郎神端坐在太师椅上，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岳。
他并未理会晏辰的调侃，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昭示着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却不是看向晏辰阿楚，而是越过众人，落在了倔强地扭着头、拒绝与他对视的沉香身上。
“刘沉香。”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你口口声声质问天条无情，人伦有亲。本君且问你，若人人皆如你一般，因一己私情，便可无视天规，擅动神力，劈山裂地，扰乱阴阳秩序，这三界六道，可还有半分规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