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神的调门震碎七侠镇(1 / 2)
一个身影突然堵住了客栈的门光。
那身量极为颀长,比白展堂还高出半头。
身上的行头闪得人眼晕——是件极其老派,针脚细密到堪称奢侈的戏服。
赤红的袍底,绣着密密匝匝的金丝蟒纹,在晨光下反射出沉甸甸的光。
那顶硬靠子上的绒球微微颤动,仿佛蕴着股无处安放的劲儿。
这人背着光,脸上油彩浓重,勾画着一张辨识不出喜怒哀愁的脸谱,只觉威严压抑。
背后,还煞有介事地斜插着两面威风凛凛的靠旗。
整个大堂刚起床的混沌劲儿,被他这一身珠光宝气撞得支离破碎。
“哟!”佟湘玉刚从二楼下来,惊得手里抹布都掉了,她那标志性的惊叹脱口而出。
“额滴个神啊!介是哪位贵人一大早来光顾额们小店?”
“这打扮,额滴乖乖,怕是进宫给老佛爷唱堂会刚回来吧?”
“白展堂!白展堂!死哪去咧!”
“快给贵客看座!擦干净点儿!”
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几步上前,想帮人家解了那沉甸甸的大靠。
那神秘客动作却麻利,双手一撑,只听得轻微的木轴转动声,那两面靠旗被他利落地卸下。
靠旗座杆端端正正地戳在了堂中略显油腻的地面上,又无声地倚在了旁边的八仙桌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从坛子里闷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掐出来的韵味儿,又似锈蚀的古钟被敲响:“不劳掌柜。”
“烦请诸位肃静……”
晏辰和阿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正分享着一碗热腾腾的糖油粑粑。
阿楚看得眼睛发直,叼着的半块粑粑都忘了嚼,含混不清地拽了拽晏辰袖子:“老公快看!活的‘霸王别姬’诶!”
“唔……这个……真,真是第一次见!”晏辰也被这造型镇住,端起粥碗的动作僵在半空。
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子的吕秀才猛地从账页里抬起他那张迷糊的脸,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芙妹!芙妹快看!这扮相……莫不是《锁麟囊》里的薛湘灵穿错了场?”
“不对,看水袖,又似杨贵妃准备登殿……这老扮相真真稀罕!”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郭芙蓉刚把几屉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来,闻声一抬头,手里的蒸屉险险拿不稳。
“哇呀呀!秀才你小声点儿!看把人家贵客惊着了!”
“这派头……掌柜的!今儿早饭钱得加收二十文!”
“不,三十文!就冲这个,值了!”她的小郭财迷心窍立刻发动。
大堂角落,铁蛋的全息投影悄然显现。
他扫描完毕,数据流在虚拟光屏上飞速滚动,他低低惊呼出声:“亲娘咧!主人,资料库比对完成。”
“这身行头工艺……这位老先生,生于道光三十年左右!”
“光绪年间名噪京津的超级名角儿!艺名‘赛云天’!”
“数据库显示他最后一次登台是戊戌年……老天!换算到现在,他老人家魂归道山得有……三百多轮寒暑了?”
饶是铁蛋是高科技机器人,这数据也让他语气带着一种强烈的电子颤音。
“怨念波动指数……爆表!”
“这唱的不是戏,唱的是一腔跨越三个一腔的憋屈啊!”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直播镜头早已悄然对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那身华服与整个客栈格格不入的存在感,瞬间点燃了弹幕的狂潮:
【赛云天?!我太爷爷的戏匣子里仿佛刻着这名字!老神仙显灵了?!】
【三百年怨念实体化?妈妈我害怕!但请多播一会儿!】
【打假专家呢!速来!这唱腔要是真的我直播吃桌子!】
【楼上不懂别乱说,那戏服下摆的金线走蟒,针法早就失传,没点真怨气撑不起!】
【佟掌柜快保护好你的桌子椅子!这老爷子怨气值拉满啊!】
【青柠学霸呢!快用你无敌的推理分析下他唱哪出?贵妃还是霸王?】
【感觉更像来找调门儿的,唱了一辈子,结果刚张嘴……】
那戏客,赛云天,仿佛全然无视周遭的目光与私语。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胸腔里如同拉起了千年风箱。
那气蕴得极深,整个客栈都能感觉到他单薄戏服下的身体像被吹胀般鼓起。
一个圆润得近乎诡异的拖腔已滚到喉咙口,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奴……哎……”
这音还没出真声儿,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赛云天那气吞山河的架势猛地一滞!
喉咙里像突然被塞进了一颗巨大的桃核,那个精心酝酿的华丽拖腔硬生生卡在了咽喉处!
他原本威严整肃的脸谱猛地绷紧,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惊恐。
那眼神瞬间从酝酿中的磅礴悲壮,切换成了老花眼找不到老花镜的懵圈。
“哎——?!”他喉头发出的不再是预备的高亢穿云之声,而是破锣被敲漏气般短促、干瘪又戛然的怪音。
所有准备捂耳朵的人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调门怎么就还没开始便宣布结束?
下一秒,赛云天的身体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佝偻下去,又猛地直起。
双手重重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那姿态如同被人狠狠扼住喉咙。
紧接着,一声惨绝人寰、声震屋瓦、透着撕心裂肺的惊惶和绝望的哀嚎炸响在整个同福客栈!
“嗷——!!!糟了!糟了糟了!我的调门呢?!老夫的调门啊——!!!”
这声干嚎毫无美感,纯粹是惊恐到极致的本能反应。
他像个弄丢了最心爱拨浪鼓的三岁小儿,原地跺脚转圈,发出带着哭腔的控诉。
“嗓子!我的金嗓子!我的吊了几十米高的天梯!”
“没了!没了!找不到了!天塌啦!!!”那凄厉劲儿,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直接撒泼打滚。
【噗!等了一百年就这?!一口老痰卡喉咙?】
【神转折!我以为要掀翻屋顶结果是被门夹了?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赛祖宗别慌!喝口蜂蜜水润润!弹幕里有没有老中医指导海姆立克急救法?对戏神管用吗?】
【感觉老爷子下一秒就要拔刀自裁证明清白了……邢捕头!快保护好你二舅姥爷的官银!】
【燕小六唢呐呢!快试试能跟老爷子嚎出二重奏不?】
佟湘玉被这一嗓子嚎得原地蹦起三尺高:“额的亲娘嘞!老爷子您可不能在这里塌天啊!”
她心疼地看着被震得簌簌掉灰的房梁:“白展堂!你死人啊!快扶住老人家!”
“别让他急出个好歹!再摔碎了额们大堂里这张八仙桌,你给额当桌子用!”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
赛云天捂着头,在原地陀螺似的乱转,突然又猛地停住,直勾勾盯住白展堂。
那眼神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热与绝望:“你!快!点住老夫!”
“用力点!点我的天突穴、廉泉穴!用力戳!”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损风箱般绝望混乱的喘息:“老夫就不信……嘿!嘿——咳!”
他像个走火入魔的人在自残一样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脖颈,胡乱地戳着自己的几个穴道位置。
“锁……喉……开!开呀!”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声低喝,手指如电光石火般戳向赛云天所指方向。
指力及体,却如同泥牛入海。
赛云天身子一僵,猛地低头看被点中的地方,又抬头看白展堂。
眼神空洞而绝望,喉咙里挤压着含混不清的破碎音节,痛苦地摇头:“不……不对……不是这儿……劲儿不够……”
那眼神里的怨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黑沉沉地压向四周。
他那句调门消失的哀嚎仍在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聒噪的蜂鸟在撞击鼓膜。
正说着,赛云天猛地一跺脚,那积攒了三百年、无处发泄的惊怒与委屈终于找到决堤的口子!
“嗷——!”一声并非唱腔、纯粹是失控力量形成的恐怖声浪,宛如实质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大堂里悬挂的所有大红灯笼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同一时间“砰!砰!砰!”爆裂开来!
红色的碎片混杂着飞扬的烛泪灰烬,暴雨般簌簌落下!
佟湘玉尖叫着扑向她那如同命根子般放在柜台上的账本,却终究晚了一步。
那冲击波像只顽劣的鬼爪,精准地掀翻了账册,崭新的纸页漫天翻飞,墨迹淋漓!
郭芙蓉反应最快,大喝一声:“排山倒海!”双掌蕴足力气拍出,试图阻止这音浪之灾。
掌风尚未推出多远,撞上那无形的声波屏障,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
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得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连声咳嗽。
阿楚手腕上流光溢彩的防护手环应激启动,嗡地一声张开一层淡蓝光幕。
结果光幕刚一浮现,就像接触到了强干扰源一样滋啦作响,光晕剧烈扭曲闪烁了两下。
“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我靠!”阿楚脱口而出的英文让周围人更懵了,“our force field is offle!老公快躲!”
她下意识就往晏辰怀里钻。
晏辰动作更快,手指在腕带上急速点过,一枚拳头大小、形如飞碟的微型反制浮球应声飞出。
闪烁着冷冽的蓝光,直射向那声波源头:“声波扰乱——启动!”
然而浮球刚接近赛云天周身一米范围,通体蓝光瞬间疯狂乱闪。
内部传出一连串急促得令人心悸的电子警报尖鸣,如同被丢进强磁场干扰源的小玩意儿。
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啪嗒”一声,冒着几缕细微的白烟,直挺挺掉在地上,彻底废了。
“我去!三百年怨念电磁干扰这么顶?”晏辰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报销的高科技。
“铁蛋!傻妞!别扫描了!物理安抚启动!”
铁蛋和傻妞反应极快,化为两道残影冲上。
“老爷子!冷静!”铁蛋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电子干扰意图,试图麻痹对方的听觉神经。
可赛云天深陷在自己的绝望剧痛里,外界声音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只觉有人影袭来,那积压的无边怒火与恐慌瞬间再次飙升!
双臂带起沉重戏袍袖的风声,“哗啦”一声奋力向左右猛地一推!
那袖风看似轻飘飘,力道却重得惊人!带着一种古老沉淀下来的沛然气劲。
铁蛋和傻妞如同被两堵无形的巨墙正面撞上,两台以高强合金打造的机器人,竟被硬生生推得离地飞起。
“咚!咚!”两声,分别砸在左右两边的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嵌痕。
铁蛋胸前的外壳甚至微微凹陷下去一块。
“哗擦!”白敬琪眼疾手快,一直当宝贝揣在怀里的左轮“啪”地一声甩了出来!
他那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手指翻飞间,“咔哒咔哒”几声脆响,六颗明晃晃的真弹已经填入弹巢。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抬起,稳稳指向赛云天的方向!
吕青橙尖叫着扑上去抱住白敬琪:“别开枪!傻啊你!打死了他调门更找不回来啦!”
她又气又急地冲赛云天吼道:“老爷子!快停下!”
“再嚎我替你问候你主治大夫信不信!”
“再厉害的大夫也治不了你这一嗓子毁掉整个客栈的毛病啊!”情急之下,她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佟湘玉扑过去抢救漫天飞舞的账本纸页,撕心裂肺:“额的账!额的命根子啊!”
“亲娘啊!介要是报销了可彻底影响仕途啊!”
“邢捕头!亲娘啊!快记下来!全算老爷子头上!”她一边手忙脚乱去抓纸,一边下意识喊邢捕头的经典台词。
邢捕头缩在墙角根,根本不敢看那威势惊人的赛云天。
只敢盯着自己那点小俸禄的账本被撕碎飞走,心疼得脸都抽抽了:“老、老爷子……您、您悠着点……”
刚从后厨闻声出来的李大嘴,抱着一根擀面杖当武器,腿肚子直抽筋:“这……这玩意儿……菜刀好使吗?”
莫小贝眼睛发亮,拍着手蹦跳:“太帅了!比说书的还刺激!再来一遍!”
一直冷静观察的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的防辐射眼镜(阿楚特意给她定制的),ipad屏幕反射着冷光。
“能量爆发点集中在喉部,但根源在大脑,属于强烈的意念冲突产生的精神能级畸变。”
“类似于……精神分裂引发的物理性紊乱。”她的小脸异常严肃。
祝无双早已悄悄拿出了一盒银针:“放着我来试试!”
“他气血翻涌太厉害,放几针或许能平……”
直播投影悬浮在半空,弹幕密度空前高涨:
【三百岁戏疯暴走!同福客栈变同福危楼!】
【敬琪崽崽真弹威武!别冲动啊崽!这玩意儿打人身上得开花!】
【青橙那句‘主治大夫’出来我笑岔气了!妹妹你是懂致命问候的!】
【佟掌柜撕心裂肺要账本像要我命的!湘玉宝宝不哭!】
【青柠大佬现场教学:论武学原理如何解释科学现象!】
【傻妞铁蛋被秒推飞?老爷子这爆发力顶三个白展堂啊!】
【邢捕头:我只关心老爷子的钱袋够不够厚!】
赛云天对周遭的一切混乱置若罔闻。
他只觉一股毁灭般的冲动攫住了喉咙——唱不出来,不如毁了这一切!
没了调门,这天地万物、人间种种,于他这唱了一辈子戏的魂儿,便都是污浊不堪的噪音!
他昂起头,喉咙深处再次滚动起不祥的暗雷,眼中浑浊一片,怨毒黑气弥漫。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被抽紧,发出低沉的嗡鸣,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阿楚灵光一闪!
她猛地一跺脚,指着那直播投影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对着赛云天大吼道:“老爷子!你看!”
无数条弹幕正以光速刷过:
【老爷子别灰心!调门丢了耳朵还在吧?听听我们七侠镇的声音!】
【试试《定军山》?老黄忠比杨贵妃提气!】
【赛老板看看这边!您当年搭台的福满楼如今还在天桥下呢!】
【听!有鸡叫!有娃哭!有白展堂偷偷嗑瓜子!都是调儿!】
【唱不了您就听呗!三百年的调子都烂肚子里,听三百年的声音不一样美滋滋?】
阿楚的声音穿透那即将爆发的毁灭前奏:“您听听!您听听他们的声音!”
“这些都是新玩意儿!都是新的调调!比那老皇宫里的陈腔旧调有趣多了!”
“您活了三百年,听够了宫廷那套陈词滥调,听听这人间烟火气!”
“听听这闹腾!”
赛云天酝酿中的、足以掀翻屋顶的音波洪流,被阿楚这突如其来、夹杂着无数混乱人声噪音和弹幕呼喊的声音打断,微微一滞。
那浑浊暴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迷茫。
活了三百年……听的……是什么?
是帝王将相?
才子佳人?
还是……这些吵得他心烦意乱的新鲜声音?
晏辰几乎是同时领悟了阿楚的意图,他一把从傻妞手中接过阿楚刚刚塞过去的一个小玩意儿,那东西像个银色的金属圆筒。
他猛地一拍按钮,圆筒亮起一圈柔和的蓝光。
“铁蛋!傻妞!启动音轨识别!构建环绕声场!”
“以赛云天为中心,范围……就这个大堂!”
“素材库——实时采集!”晏辰语速极快地命令,手指在自己腕带上飞快操作。
瞬间,大堂周围浮现出几十个针尖大的亮银色悬浮点,它们是微型录音矩阵。
赛云天喉咙里那股恐怖的嗡鸣再次提升,眼看就要喷薄!
“芙蓉!展堂!敬琪!青橙!莫小贝!李大嘴!秀才!无双!邢捕头!小六!还有我!所有人!”晏辰一边紧急操作设备,一边用尽力气大吼。
“听到什么声音?说出来!喊出来!”
“最热闹的!最闹心的!最不像调的!现在!立刻!马上!”
这命令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
佟湘玉下意识指着账本碎片:“额的账!血汗钱飞啦!”声音尖利。
白展堂习惯性地顺嘴接话打掩护,声音都提高了两度:“啥?谁钱飞了?不是我啊!天地良心!”
李大嘴抡起擀面杖当鼓槌在案板上“咚咚咚”狂敲:“和面!擀面!拉面!切墩儿!咣咣咣!”节奏粗野混乱。
郭芙蓉叉着腰,对着空气吼道:“排山倒海!没吃早饭怎么滴!软绵绵!”纯粹发泄对刚才被打倒的不满。
吕秀才揉着脸:“子曾经曰过……曰过……哎呀芙妹你看我这本《论语》是不是被风卷破了!”慌乱中扯到了经典。
白敬琪“哗擦!”一声,故意把枪管在桌面上刮出一长串刺耳的声音。
吕青橙情急之下一掌拍在身边的桌上:“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这桌子怎么这么硬!震得我手麻!”小脸气鼓鼓。
吕青柠冷静地补充:“能量冲击峰值偏移,衰减系数……唔,你们太吵了我没法算!”
莫小贝跳起来拍手大叫:“太好玩啦!再来!再来!比练功好玩!”
祝无双一边收针一边急道:“放着我来!别打碎了熬药的罐子!”
邢捕头缩在角落带着哭腔:“我的亲娘啊!这要传到娄知县耳朵里可彻底影响仕途啦!饭碗不保啊!”
燕小六被这混乱感染,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抽出腰间那锃亮的大刀片子,“啪”地往桌上一拍!
接着想也没想,“呜哩哇啦——”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嘹亮、完全不在调上但又格外嘹亮的唢呐声骤然从他怀里爆发出来!
竟是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唢呐!
就在此时,铁蛋和傻妞眼中蓝光大盛!
悬浮的录音矩阵瞬间将大堂里所有人爆发的这些鸡零狗碎、牛头不对马嘴、毫无韵律美感的噪音——哭诉、喊冤、惊叫、兵器刮擦、算盘珠子、擀面杖砸案板、无调唢呐、土味方言……全部分毫毕现地捕捉下来!
晏辰手指在腕带投影上猛地一划拉!
“音轨分层!混响增强!”
“环境降噪……呃,算了不用降!要的就是这原生态!”
“环绕输出!最大功率!目标点——老爷子!”
“放!”他吼着按下最后指令。
霎时间!赛云天的耳中、身周——那层无形的怨毒屏障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混乱能量流瞬间渗透、搅乱!
他被一股奇异的声浪洪流瞬间包裹!
那里面有邢捕头带着哭腔的“影响仕途”。
有佟湘玉尖利的“血汗钱飞啦”。
有李大嘴擀面杖敲击案板的“咚咚咚”。
有郭芙蓉气势汹汹的“排山倒海”。
有白展堂急于辩白的“天地良心”。
有莫小贝欢乐的“太好玩”。
有燕小六那尖锐跑调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呜哩哇啦”。
甚至夹杂着祝无双“别打碎药罐子”、吕青柠“你们吵死了”和无数模糊不清的弹幕刷屏的人声背景音!
这是一场由人类原始喧嚣和混乱电子采集混合而成的、充满烟火气和荒诞感的、毫无美感可言却生机勃勃的“人间交响曲”!
赛云天酝酿的、足以撕碎一切的毁灭音波,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嘈杂到极致的混乱信息洪流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那张被油彩覆盖的老脸因为憋气和错愕而瞬间扭曲变形,喉咙里只发出一连串“嗬……咯……咕……”的怪响。
周身翻涌的黑气骤然变得滞涩、混乱,如同浓墨滴入沸水,剧烈地翻腾、瓦解!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四周的景象——那满地狼藉的红纸灯笼碎片,屋顶簌簌落下的尘土。
被拍在墙上的郭芙蓉、撞在墙角的铁蛋傻妞、护在敬琪身前的青橙、扯着嗓子喊“血汗钱”的佟湘玉。
吹着跑调唢呐却卖力无比的燕小六、敲着案板的李大嘴、缩在角落害怕丢工作的邢捕头、兴奋蹦跳的莫小贝……
以及半空中那个闪烁不断、刷着密密麻麻、他或许能看懂一两个字(比如“好听”、“有趣”、“心疼”、“加油”)的光幕……
混乱的“人间交响曲”没有停止。
晏辰在腕带上连点,铁蛋傻妞急速运算,几十个录音矩阵如同疯狂的工蜂,将现场各种声音——郭芙蓉不满的牢骚,白展堂慌乱的解释,李大嘴敲击案板的节奏,燕小六那越来越疯魔、居然还加了几个滑音花舌的唢呐,莫小贝咯咯的笑声,混着邢捕头“影响仕途”的惊惶调门,以及佟湘玉捶胸顿足的“额滴银子”……统统打包压缩。
铁蛋眼中蓝光大炽,低喝道:“情感剥离器……过载启动!”
他一挥手,一个金属圆球凭空出现,嗡嗡作响,散发出无形的波动——这东西本是处理机器人自身负面情绪的仪器。
傻妞同步接入音频流:“核心诉求提取——关键词:声音,寻找,欣赏,新!”
“降噪……算了,保留原生态!”
晏辰猛地一拍按钮:“环绕立体输出!3d混响!”
“目标——老爷子耳朵!给我……灌进去!”他对准兀自捂着喉咙干呕、周身黑气乱窜的赛云天。
这一次的音浪洪流更加“精致”——过滤掉了物理毁灭的冲动、惊恐和纯粹的怨毒(至少滤掉了大部分)。
却精准地放大了那些属于人间的喧嚣、热闹、焦虑、小脾气、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混乱生命力!
所有嘈杂的、跑掉的、尖锐的、粗糙的、甚至是愚蠢可笑的声音,被高功率的环绕设备在赛云天耳蜗里猛地炸开!
如同成千上万只麻雀在同时尖叫“这就是人间烟火!这就是你没听过的调调!好听吗?!”
“呃——!”赛云天身体剧烈地一抖!
仿佛同时有几千根小针在扎他的耳膜和神经!
他双手猛地捂紧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
那口积攒了三百年的浊气连同无法喷薄的怨毒音波,硬生生被这股子“高级噪音”给堵在了嗓子眼!
比刚才更惨烈!
他身体剧烈地起伏喘气,像个被丢上岸的鱼。
他慢慢抬起头,油彩被扭曲的表情撕裂,透出的那张脸皱纹密布,写满了三百年的困惑与茫然。
他试图张口,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啊……哦……呃……”的破碎音节。
然后,是长长的、带着颤抖的抽气声。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懵懂又无助地看着这些闹哄哄的、会发出各种各样奇怪声音的“人”。
佟湘玉第一个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爷子眼神的变化——那股要把人拖下地狱的怨毒黑气,似乎……变淡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强打精神开口,带着十二分的真诚(和算计):“老爷子!您介是……终于找回点调调咧?”
“莫慌!声音就在这儿!就在咱七侠镇!”
“您听听!听够了没有?还想听啥?咱这儿啥声都有!”她指指周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只要额们嗓子还在,就有的是调门给您听!”
白展堂反应也快,立刻帮腔:“可不咋地!老爷子您甭急,调门儿这东西就是个磨叽活儿!”
“你越找它它越不让你找着,等你不找了,嘿,它自个儿就跑回来敲门了!”
“不信您听咱家小郭的‘排山倒海’!那调门,天天变!”
“今天在隔壁街,明天就窜到屋顶上去了!”他试图活跃气氛。
郭芙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对着赛云天那张写满沧桑困惑的老脸,还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老爷子,要不……我给您‘排山倒海’一个,您指点指点?”
“虽然可能调门儿飘忽了点,但劲儿肯定足!”
“哗擦!指点武功我在行!”白敬琪炫耀地又把那支左轮转了个花式。
“停!别掏你那铁疙瘩!”吕青橙赶紧按住他,转身对赛云天,努力让自己显得耐心一点。
“老爷子,‘问候您主治大夫’就不必了,不过您这嗓子……真要看看大夫了。”
“无双姐姐,快给他扎两针吧?这光听声儿急不出调门啊!”她拉过祝无双。
祝无双早准备好了针:“放着我来!气血逆乱了!”
“天突、膻中、内关……”她熟练地运针。
吕秀才凑近了些,眼镜片后闪着好奇的光:“前辈?您是不是觉得这人间之音,过于俚俗,不堪入耳?”
赛云天的喉咙依旧只能发出“嗬……咯……”的破碎气音。
他那混乱的怨气似乎终于被这轮番的“问候”和物理针刺逼到了一个角落,暂时偃旗息鼓。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空虚——找不回调门,他算什么?
孤魂野鬼?
吕青柠一直冷眼观察分析,此刻推了推鼻梁上的防辐射眼镜:“他需要目的性。”
“唱不了,那就……换他听!”
“给他点压力!让他听!必须听!没得选!”
这句话如同钥匙!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让一个丢失了存在价值的人重新焕发生命力,只有让他“被需要”!
被这乱七八糟却又生机勃勃的人间需要!
晏辰立刻高声说道:“老爷子!你看!我这高科技,能收集声音,但没人告诉我什么声音最好听!”
“什么调调最动人!您是行家!”
他指着铁蛋傻妞和那些悬浮的录音矩阵:“我们打算办个音会!专门收集好听的声音!”
“可我们这耳朵不行,听不出个门道!得请您老当评判!”
阿楚立刻跟进,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对对对!大评判!”
“没您这金耳朵坐镇,我们的音会那不成垃圾山噪音回收站了?那多丢人!”
“白瞎了这么多新调调!”她一指满堂的人和天上投影的弹幕。
“您忍心让大伙儿的鸡叫、蛙鸣、擀面杖敲击声、菜刀切墩声、小六唢呐声、秀才念书声,还有我们这些乱哄哄的聊天声……都白白糟蹋了?”
“您得听听!好好品评品评!指不定哪个就是天籁呢!”
“就算不好听,也得您指出来教教我们呀!您是宗师!得教后辈!”她直接给赛云天扣上了一顶“宗师”、“大师”、“音律导师”的高帽,并巧妙地将他绑定在了这场“音会”上!
“额滴个亲娘啊!太有道理咧!”佟湘玉一拍大腿,眼中放光(对银子的光)。
“老爷子!咱这音会场地费、茶水费、评审费……那个……都算在额们头上!”
“就一条!您得好好听!使劲听!把额们客栈所有的好调调、赖调调都听出个花儿来!”
“听完您写个品评,额亲自装裱挂在大堂!这可是金字招牌!”她顺杆爬的功夫炉火纯青。
“亲娘啊……”邢捕头刚想抱怨,被佟湘玉瞪了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这算是文化盛事吧?文化盛事……应该影响不了仕途……”他小声嘟囔着寻找心理安慰。
莫小贝欢呼雀跃:“太好啦!音会音会!我要第一个上!”
“让老爷子听听我的笑声好不好听!”她已经蠢蠢欲动。
“呜哩哇啦——!!”燕小六二话不说,立刻对着赛云天,再次爆发出他所能发出的最高亢、最嘹亮、最毫无保留也最跑调的唢呐曲!
这就是他支持“音会”的方式!
郭芙蓉一撸袖子:“排山倒海!我要加点儿新词儿进去当背景音效!保准带劲!”
白展堂则笑嘻嘻地端起一小碟瓜子:“老爷子,边听边嗑?”
“听听我嗑瓜子的节奏感?看看能不能踩上点?”
“……嘿!哗啦哗啦……您听这声儿!”
李大嘴抡起巨大的擀面杖,在厚实的案板上砸了起来:“梆!梆梆!梆梆梆!”
整个同福客栈在绝望的废墟之上,瞬间转化成了一场为了“挽留”一个失落戏魂而强行举办的大型音浪实验准备现场!
人人都在制造、或准备制造某种声音!
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捂着头、瞪着眼、被这一切突如其来的“重任”砸懵的老戏骨!
铁蛋和傻妞更是在半空投影出巨大的虚拟打分牌,金光闪闪,上面还有烟花特效,映照着赛云天那张彻底茫然的脸。
直播弹幕更是推波助澜:
【预定第一届同福噪音鉴赏大会最佳评委!非老爷子莫属!】
【我愿献上我家鸡打鸣独家录音!求老爷子品评!】
【青橙快去练练嗓子!来个萌版排山倒海背景音!】
【佟掌柜:计划通!赚吆喝还省场地费!】
【燕捕头这唢呐吹的是……奔丧小调?老爷子稳住!】
【李大嘴:本场最强节奏型男!不服来战!】
赛云天被祝无双几针下去,又被这四面八方涌来的音浪洪流和无形的“大师帽子”死死摁住。
他的眼神依旧是空洞而迷茫的,如同被强行拉到闹市中心的远古石像,对周遭的嘈杂只剩下本能的无措。
那身奢华的戏袍上落满了飘散的烛泪灰烬和细碎的灯笼红纸,刺目的蟒纹沾着尘埃,华贵之中更添几分落魄苍凉。
喉咙里残存的反抗的“嗬嗬”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只剩下几不可闻的抽气。
他微微缩了缩脖子,第一次,像一个无处可去的老人,迷茫地望向那满堂生龙活虎、鸡飞狗跳般筹备“音会”的众生相。
这一夜的七侠镇,同福客栈灯火通明。
大门洞开,不再防备那走失的怨灵,反而热情地向整个小镇张开了怀抱——像个巨大的噪音收集器,将一切能吸引来的、制造声响的生命都卷了进来。
临时搭建的戏台子(确切说是几张八仙桌拼凑的高台)上,成了喧嚣的擂台。
李大嘴早已把案板当鼓,擀面杖作槌,“咣当!咣当!梆梆梆!锵锵锵!”
敲得兴起时,随手抓起刚出锅的大菜勺,猛地一敲旁边挂着的铜盆!
“哐——嗡——!”
巨大的金属震颤穿透力极强,震得刚被祝无双扎了针、暂时只能老实坐在台下角落当评委的赛云天,耳朵嗡嗡作响,脸上油彩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这粗野原始的节奏,与他记忆中宫廷乐师一丝不苟的演奏相差何止万里?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算不算一种“音”。
吕青橙跳上台,深吸一口气,小脸憋得通红,一声稚嫩但极其认真的暴喝:“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
带着她独有的“惊涛骇浪掌”的起手式,呼啸的掌风划过空气,竟带出一种奇异的、如同裂帛般的锐利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