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式迷踪拳(1 / 2)
金乌西坠时分,同福客栈前厅里的空气燥得像是被老郭的“排山倒海”烘过一遍。
晏辰修长的食指正小心翼翼地划过一片浮在空中的光幕,那投影微微颤动着,是手机在控制界面进行菜单调整。
他身边,阿楚鼓着腮帮子,眼珠子跟着“蒜泥白肉”和“酸菜水煮鱼”的虚影像打转儿,白瓷似的手指在桌边烦躁地敲打。
“辰辰,你把‘酒水’放那么高,是打算让客人搬梯子点单吗?”她不满地噘嘴,那投影的光映得她眼眸熠熠生辉。
铁蛋那双被阿楚无数次调笑成“会发电”的电子眼,精准地从柜台后面捕捉到自家老板娘生动的小表情。
他凑近身旁的傻妞,压低了带着电流磁性的调笑:“妞妞快看,老板娘的腮帮子,鼓得像不像咱仓库里新来的、没充气的气鼓鱼?”
傻妞雪白的手指利落地在算盘珠上掠过,留下噼啪余响。
她眼皮都没抬,嘴角却先翘了上去:“老板不也由着她?瞧那眼神,跟灌了三坛子咱们掌柜珍藏的‘醉千年’一样黏。”
这话刚说完,晏辰果然笑着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阿楚气鼓鼓的脸颊:“得令,女王大人。这就让它‘低眉顺眼’点。”
两人眼神胶着的一瞬,门框那里陡然一暗。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杵在了门口,挡住了门外渐沉的暮色。
那头耀眼的黄绸带子歪歪扭扭地在脑袋顶上缠着,刺得人眼发胀。
一身花里胡哨、印着张牙舞爪大象的粗布短衫裹在身上,黑黝黝的脸膛上,汗珠子如同刚揭锅盖的馒头,沿着紧皱的眉头鼻梁一路滚下。
这打扮、这模样,甭说七侠镇,就是翻遍整个关中地面,也难找出第二份来。
那人身体像是装了机簧,膝盖猛地弯下去,又飞快地弹起来,再弯下去,再弹起来。
就在这古怪的起伏之间,他两手“啪”地一声在胸前合拢,嗓子里挤出一个如同老风箱破了洞的调子:“萨……瓦迪卡!”
声音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
柜台后噼啪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大堂里几桌稀稀拉拉的客人停了筷子。
正在楼梯口跟白敬琪争抢一个亮闪闪物体的吕青柠,那防辐射眼镜片上,还停留着对堂弟的“死亡凝视”。
只有那对仿生人反应如迅雷。
铁蛋悄无声息地挡在了晏辰和阿楚身前,像是空气本身瞬间凝固成了一面盾。
傻妞的手指已经虚按在腰间的某个位置,无形的能量束随时待发。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更为迅捷的青影带着呼喝之声扑了上去!是邢育森邢捕头。
他那久经酒精考验的大脑,显然将这怪客上上下下的动作精准归类到了“偷鸡摸狗惯犯被捕前心虚下跪求饶”这个档里。
“贼骨头!光天化日……啊不对,傍晚行窃!给我趴下吧你!”
他整个人如饿虎扑食,精准地撞在那泰国大叔的后背上,将他重重地按向最近的一张八仙桌——
“哗啦——咣当!”
满满一大盆翠花刚端出来、还飘着热气儿的酸菜水煮鱼汤,泼溅开来。
红油辣椒、雪白鱼片、酸菜帮子,糊了两人满头满脸一身。
褐色的汤水顺着邢捕头的官帽帽檐往下滴答,而他身下,只露出那人两条穿着破烂裤子的腿,还在兀自弹动着。
“亲……亲娘哎……”邢捕头自己先懵了,一脸红油辣椒,活脱脱刚从年画上蹦下来的小鬼。
“这……这影响仕途啊!”
柜台后面,佟湘玉倒吸一口凉气,手捂着心口,那声经典的“额滴神啊——”眼看就要飙出喉咙的最高音。
“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滑过空气。
铁蛋不知何时已绕过大堂的狼藉,出现在邢捕头和那被按在汤汤水水里的泰国大叔旁边。
他嘴角还是那抹恰到好处、仿佛看了场好戏的专业微笑,只是眼里飞速闪烁着淡蓝色的数据流。
随即,他声音沉稳地响起,用的是纯正清晰的中文,却代替那个在酸菜鱼里挣扎发声的人:
“诸位掌柜的,老板们,实在对不住。这位素格力大师并不是什么盗贼,他是从南方的佛国来的。”
铁蛋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惊愕的面孔,确保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
他的发声系统做了轻微调整,带着一丝温和的安抚意味:“大师带来了一个极其麻烦的问题。他的佛寺里一件供奉了数百年的圣物,一个月前突然沾染了极其凶恶的诅咒,佛寺所有长老都束手无策。”
“他跨越千山万水,历经险阻……呃……”铁蛋的视线落在那位素格力大师身上,对方此刻艰难地将一只汤勺从鼻孔旁边拔开。
铁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语气依然保持着平稳:“……最后听闻大明同福客栈有一位神奇的铁蛋师傅……能通晓万物,或许有办法化解。”
“铁蛋师傅?”佟湘玉惊魂未定地扶着柜台,红油汤的气味冲得她直皱眉。
“他找你?你啥时候拜的佛?”
铁蛋脸上那职业化的亲切笑容纹丝不动:“老板娘,这‘师傅’大概是个尊称。重点在他带来的圣物。”
他朝还泡在汤里的素格力示意了一下:“请大师取出圣物吧。”
素格力挣扎着,不顾身上淋漓的汤水,双手颤抖着伸进他那油腻腻、沾满了鱼片和酸菜的破布短褂的内袋。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连角落里的莫小贝都踮起了脚。
同福客栈里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他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灰扑扑的,像是一块形状不太规则的石头,被一种暗红色的、不知何物的线细密地缠绕着。
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陈年污垢,透着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素格利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捧着那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离自己稍远一点的桌面上——就是刚刚被鱼汤泼到的那张,此刻桌面上还汪着红油汤水。
他放下后立刻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一样,双手合十,嘴里用泰语飞快地念念有词。
满是油污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虔诚和恐惧的诡异表情。
安静。无声的压力在蔓延。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块不起眼的脏石头上的瞬间——
呼!
毫无征兆地,一股粘稠、滑腻、如同幽冥深处爬出的幽暗浓雾瞬间爆发!
那雾气绿得吓人,像是深潭里沉积千年的腐叶所化,翻滚着从灰石头的缝隙和缠绕的红线中疯狂涌出!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死鱼腥臭、霉烂朽木和淡淡血腥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大堂,比那打翻的酸菜鱼汤还要浓烈十倍!
“呕——”嗅觉最为灵敏的吕秀才第一个遭殃,捂嘴干呕。
“额滴神——”佟湘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睛惊恐地瞪大。
不是看向那绿烟,而是死死盯住柜台角落——她心爱的、悬在柱子支架上、传了几代人的腊猪腿!
那是她的心头肉,色泽油亮、黑里透红、凝结着时间的芬芳……至少在几秒钟前还是。
只见那坚韧风干、硬邦邦的黑色腊猪腿,像泡了水的面团一样突然瘫软、膨胀、扭曲变形!
上面紧致的表皮如同沸腾般鼓起一个个丑陋的水泡!
下一刹那,油亮的腊肉层竟噼啪爆开,里面钻出来的不是什么肉质纤维……是活物!
一条肥硕、布满粘液、闪烁着幽黑光泽的大鲶鱼,猛地从爆开的水泡中钻出!
“啪嗒!”
它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油腻腊肉皮,重重砸在地上。
那双没有眼睑、鼓胀凸出、透着诡异愚蠢精光的鱼眼,茫然地对着空气“凝视”了一瞬间。
“哗擦!”离得近的白敬琪吓得一蹦三尺高。
“哗擦擦!!”紧接着那鱼猛地一挣,尾巴拍打地面发出巨大的闷响。
整个滑腻的身躯竟真的如同鬼上身一样,原地疯狂地、不规则地、极其扭曲地上下弹跳起来!
“嗷呜——!”它甚至发出了一种绝非鱼类应有的、高亢又刺耳、如同老式卡车急刹车的怪异嘶鸣!
佟湘玉的心在滴血!
眼前这疯狂蹦跶、还“奏乐”的玩意儿,曾是她几辈传家、镇店之宝级别的风干腊肉啊!
巨大的震惊迅速转变为滔天的愤怒。
她指着那条在汤水和油污地板上乱滚乱跳的“怪鱼”,用尽毕生功力发出了高亢的、足以掀翻房顶的尖叫:“快!抓住那条会蹦迪的鱼啊——!!!”
前厅瞬间炸开了锅!混乱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瓢冷水!
郭芙蓉杏眼圆睁,本能反应超越思考。
只见她柳眉倒竖,素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半弧,气沉丹田,那声经典怒吼喷薄而出:“排山倒——”
然而那个“海”字还没出口,她硬生生刹住了车。
眼前这滑不留丢、还在嘶鸣蹦跶的玩意儿……是鱼?是鬼?还是什么妖孽?
她那威猛无匹的掌力对着它拍下去,究竟是能拍扁还是直接帮它“飞升”?
她那双平日里打架从不含糊的手,此刻竟然有些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祝无双反应如电,娇叱一声:“放着我来!”
一抹蓝影腾空而起,直扑那条疯狂扭动弹跳的黑鲶鱼。
她的指风迅疾精准,眼看就要点上那滑腻鱼背的某个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鱼猛地一甩尾!
啪!布满粘液的尾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力量直接抽在祝无双刚跃起的膝盖侧面。
“哎哟!”祝无双痛呼一声,身子失去平衡,直挺挺向前栽去!
那落点赫然竟是——还在努力将汤勺从鼻梁上拿开的素格力大师!
“小心!”白展堂不愧是盗圣,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闪电般抢上两步,一手托住祝无双下坠的肩膀,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如电,带着轻微破空之响:“葵花点穴手!”
指尖精准地点在了那条刚从空中落下的、滑腻鱼尾的上侧某个位置。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刚才还在疯狂扭动、嘶鸣跳跃的鲶鱼,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彻底僵直成一个扭曲的标本。
“扑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砸回酸菜鱼汤和油污混合的地面,终于一动不动了。
只剩那两只突出的鱼眼,依然死不瞑目般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与此同时,几行清晰的白色发光文字,漂浮在阿楚手机投影出的直播光幕上方,如同游动的银河:
【举报!泰国法师在线表演食材魔术!】
【这鱼怕不是吕秀才他二舅姥爷转世?】
【替佟湘玉问候法师的主治大夫!】
【吕青柠真相警告!这鱼蹦跶姿势存在明显逻辑漏洞!】
【莫小贝!快!施展你的打屁股神功!】
【吕秀才曰:鱼妖乱纲常,当以圣贤书镇之乎?】
“哎呀我去!差点被甩一身腥!”白敬琪拍着胸口,躲得远远的,还不忘贫一句。
视线忍不住瞟向角落里的吕青橙。
小姑娘吓得小脸有些发白,但还是努力握着小小的拳头。
吕青柠则推了推自己的防辐射眼镜,小眉头锁得死紧。
两步就奔到了那僵直不动的“鱼尸”旁边蹲下,镜片后方的眼睛闪烁着高度理性化的光。
她还掏出了自己那个宝贝ipad,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拉着记录着什么。
阿楚动作敏捷,迅速操纵直播界面调整角度和声音采集范围,眼睛闪闪发亮:“家人们宝宝们!看到没?正宗现场版‘腊肉成精’!有懂泰巫术的速来解惑!”
“打赏通道开……咳,”她猛地刹住话头,瞪了一眼旁边掩嘴偷笑的晏辰,然后轻咳一声。
一本正经地看向还在对地上僵硬的怪鱼心有余悸的素格力:“素格力大师,您别怕。我们这里有铁蛋,万国语言全能通!也有傻妞,物理攻击和法术防御……呃,物理防御都很在行!”
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手机:“您能不能详细说说,您那寺庙里那块石头……它这个‘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绿烟,还有这腊肉变活鱼蹦迪,是它发作的表现?”
素格力惊魂未定,听着铁蛋流畅的泰语转述,又指了指地上那条散发着诡异寒气的鱼,拼命点头。
嘴里发出急促的“哒哒!哒哒!”声,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激动得额头上被汤水烫出的红印子都在发亮。
他先是指了指地上那条僵硬的怪鱼,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又做了个双手抱着肚子满地打滚的动作。
紧接着,他又模仿一种鸟类的动作,双臂胡乱扑腾着飞,然后又猛地像被箭射中一样掉落。
最后,他指向挂在柜台支架上、此刻只剩一小块腊肉皮的框架残骸,脸上露出极度悲痛欲绝的表情,狠狠锤打自己的胸口。
整个动作虽然夸张,却清晰地勾勒出一条可怕的线索:被诅咒的圣物,正在导致范围越来越大、效果越来越诡异的畸变!
铁蛋同步精准地翻译着每一个动作对应的惨状:“大师说,佛寺里情况更糟。最初是寺内的斋堂,煮熟的米饭在锅里突然蠕动、分裂,发出老鼠般的叫声;然后是供奉在佛前的供果,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带刺的石头;紧接着,是殿前放生池里的鲤鱼——它们跳了出来,在空中翻腾,发出老牛般的闷哼,然后直接撞死在岸边,像……呃……就像刚刚那条鱼的最终形态;更令人担忧的是,”
铁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有两位年长的僧侣接触后开始异常,一个身上长出了类似鱼鳞的硬片,另一个说话的声音变得极其古怪,如同……如同某种鸟类的尖啸。”
他总结道:“圣物的诅咒污染如同恶疾蔓延,且没有规律,唯一能确定的是,接触者或沾染上被其污染的物品越久,异变越严重。”
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刚才还觉得好笑滑稽的众人,背上都窜起一股寒意。
“……子曾经曰过,”吕秀才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有点发飘,“怪力乱神,子……子不多论……额滴神,这比《山海经》还邪乎啊!”
佟湘玉抚着自己那颗饱受惊吓的心灵和失去传家宝的悲痛双重心口:“铁蛋师傅哇!你是通古今的大能,快帮额想想,额这百年老店、这传家腊肉……还有额滴命,可不能交代在这块石头疙瘩上啊!”
“素格力大师呐,你这尊大佛,赶紧把你那烫手山芋请出去!”她都快哭出来了。
素格力听到铁蛋翻译后,急得双手合十,对着佟掌柜连连鞠躬。
又摊手对着那快被遗忘在脏污桌面上的灰石头,脸上全是绝望和恳求。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那条僵直怪鱼旁边的吕青柠站起身,推了推眼镜。
小脸上满是专注,脆生生地开口:“掌柜的姨姨,铁蛋哥哥,傻妞姐姐,我觉得……方向可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