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风云~(1 / 2)
贾明远是突然闪现的,伴随着“哎哟喂”一声悠长的惊呼和几片扑簌簌落下的陈旧灰尘,不偏不倚,正砸在同福客栈大堂中央那张擦得锃亮的榆木饭桌上。
碗碟一阵叮当乱跳,几个茶杯骨碌碌滚到桌沿,被眼疾手快的白展堂用葵花点穴手的指风稳稳定住。
来人四仰八叉地躺着,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油汪汪、绿莹莹的绿豆糕,脸上沾着灰,神情介于懵圈和回味之间。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手里的抹布都吓掉了,拍着心口,“这位客官,你…你打哪儿下来的?额们房顶结实不?”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根明显被砸歪了半寸的房梁,一脸肉疼。
满屋子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郭芙蓉正端着盘辣子鸡丁从后厨出来,惊得差点把盘子扣在吕秀才头上;吕秀才扶了扶他那副圆圆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莫小贝嘴里塞着糖葫芦,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白敬琪则立刻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防御姿势,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铁蛋和傻妞瞬间进入警戒模式,无声地滑步上前,挡在阿楚和晏辰前面。
趴桌上的贾明远艰难地动了动,挣扎着坐起身,倒没显出多少狼狈。
他约莫四十上下,一张圆团团、笑呵呵的脸,天生带着几分和气生财的喜感,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细布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亮。
他先是心疼地看了眼手里那半块沾了灰的绿豆糕,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这才抬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好奇、或戒备的脸,最后落在佟湘玉身上,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熟络、仿佛老友重逢般的笑容:“哎呀呀,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对不住,对不住!在下贾明远,江湖人送匪号‘及时雨’、‘赛孟尝’、‘和事佬中佬’!初到贵宝地,方式…咳咳,稍微热情奔放了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拍打身上的灰尘,那半块绿豆糕始终没舍得丢,“这地心引力,它不讲武德啊!”
他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阿楚反应最快,手腕一翻,那枚小巧的直播戒指已经启动,一道柔和的光幕瞬间投射在客栈相对空白的墙壁上,清晰度惊人。
晏辰默契地调整着角度,确保能捕捉到客栈的全貌和这位天外来客。
屏幕上,“???从天而降!”
“绿豆糕侠?”
“这出场方式我给满分!”
“掌柜的表情绝了!”
“同福客栈房顶质量检测员已上线!”的弹幕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刷过。
贾明远显然被这高科技的光影吸引了,小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绿豆糕都忘了吃。
他新奇地凑近光幕,几乎要把脸贴上去:“嚯!这是什么宝贝?千里传音?还是西洋镜?不对不对,这上面有字儿在跑!‘同福客栈房顶质量检测员’?哈哈哈,这位兄台有眼光!”
他乐不可支地指着那条弹幕,仿佛找到了知音。
“此乃直播神器也,”吕秀才挺了挺胸脯,习惯性地开始引经据典,“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如今有了此物,更是如虎添翼,寰宇之内,瞬息……”
“打住打住!”郭芙蓉赶紧捂住秀才的嘴,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千百遍,“秀才,说重点!家人们都看着呢!”
她转头对着光幕,笑容爽朗,“宝宝们好呀!今儿咱客栈可热闹啦,来了位不走寻常路的贾先生!”
“秀才的碎碎念虽迟但到!”
“芙妹威武!捂嘴动作满分!”
“贾先生好逗!”
“绿豆糕看起来不错,求同款!”弹幕一片欢乐。
贾明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对着光幕兴奋地挥手:“家人们!宝宝们!你们好啊!在下贾明远,平生没别的本事,就爱管个闲事,解个纷争!承蒙道上朋友抬爱,送了个诨名——‘天下第一和事佬’!”
他大拇指一翘,指向自己鼻尖,神态间充满了十足的自信,“不是我贾某人夸口,甭管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是隔壁老王偷了你家二亩地的瓜,只要我贾某人往中间一站,就没有化不开的冰,解不了的结!”
他拍了拍胸脯,震得长衫上的灰尘又飘起一层,“理论指导实践,实践检验理论!我这儿啊,理论储备那是相当的丰富!”
他摇头晃脑,唾沫星子差点飞到旁边李大嘴刚端上来的一盘酱牛肉上。
白展堂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把那盘酱牛肉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佟湘玉则是一脸“额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祝无双小声对身旁摆弄着一个小巧木质机关的龙傲天嘀咕:“放着我来…清理桌子。”
龙傲天点点头,用带着浓重粤语腔的官话应道:“冇问题啦,小心啲灰尘。”
“哦?天下第一?”莫小贝慢悠悠地咽下最后一颗山楂,内力一催,那根光秃秃的竹签子“咻”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贾明远面前的桌面上,入木三分,尾端犹自嗡嗡颤动。
她歪着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贾大叔,那你看看,我跟你打一架,你能调解成咱俩拜把子不?”
贾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看着那根近在咫尺、还在颤动的竹签,喉结明显上下滚动了一下,强笑道:“哎哟,这位…这位女侠说笑了!以理服人方为上策,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啊!咱们…咱们要讲道理嘛!”
他下意识地又捏紧了那半块绿豆糕,仿佛那是他的护身符。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邢捕头腆着肚子,一只手按着腰刀,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探向旁边桌上一个刚出锅、热气腾腾、油光发亮的烧鸡,嘴里还打着官腔:“本捕头例行巡查!看看有无不法之徒……嗯?好香的鸡!”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的声音几乎和动作同步。
只见他身影一晃,快如鬼魅,手指闪电般在邢捕头伸向烧鸡的腕子上一拂。
邢捕头保持着那个抓取的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子惊恐地乱转,脸上还残留着对烧鸡的垂涎。
“亲娘诶!”邢捕头憋红了脸,动弹不得,只能干嚎,“白展堂!你…你这可是公然袭击公差!这影响…影响…额滴前程啊!”
他急得连佟湘玉的口头禅都蹦出来了。
贾明远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绝佳的实践机会,一个箭步就蹿到了邢捕头和那只被白展堂护住的烧鸡中间。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悲天悯人、洞察世情的面孔,对着动弹不得的邢捕头,语重心长:“邢捕头!邢大人!您看您,这又是何苦呢?正所谓‘食色性也’,孔圣人他老人家也没说不能馋烧鸡,对吧?但圣人更教导我们,‘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他摇头晃脑,唾沫横飞,“您身为公门中人,七侠镇百姓的父母官,代表着朝廷的体面,代表着律法的尊严!您这一伸手,伸出去的不是一只烧鸡,是您一世清名,是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啊!想想您家中高堂,想想您未来的仕途…这鸡,它烫手啊!”
他又转向一脸无奈的白展堂,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白大侠!您疾恶如仇,维护客栈财物,侠肝义胆,令人钦佩!但您看,邢捕头他也没真偷成不是?点穴定身,固然是阻止了不当行为,可也略显…略显粗暴嘛。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邢捕头,您诚心诚意给佟掌柜道个歉,保证下不为例;白大侠呢,高抬贵手,解了穴道。佟掌柜宽宏大量,想必也不会真计较一只鸡,说不定还愿意请邢捕头尝尝鲜,全了同僚之谊,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他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吕秀才听得频频点头,眼镜片直反光:“妙!妙啊!贾先生此言深得‘恕’道之精髓!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云……”
郭芙蓉赶紧再次捂住他的嘴:“秀才!道理我们都懂!家人们都懂!”
她对着光幕笑,“宝宝们看,贾先生这调解,有内味了没?”
“嘴强王者贾明远!”
“邢捕头:我只是想吃个鸡!”
“老白干得漂亮!”
“秀才的嘴又被封印了哈哈!”
“贾先生的口才,秀才找到了灵魂伴侣!”
“道理我都懂,可烧鸡真的好香!”弹幕疯狂刷屏。
佟湘玉被贾明远说得晕头转向,看着僵在那里的邢捕头,又看看自己那只无辜的烧鸡,心一软,摆摆手:“行咧行咧!算咧算咧!一只鸡嘛,就当喂…额呸!就当请邢捕头尝尝额们同福客栈的手艺!老白,解穴吧!”
白展堂撇撇嘴,手指隔空一点。
邢捕头“哎哟”一声,手臂酸麻地放了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着佟湘玉拱了拱手,声音细如蚊呐:“佟掌柜…对不住…那个…鸡…额…”
他眼神还是忍不住瞟向那只烧鸡。
贾明远立刻打圆场,笑容满面:“哎呀,这不就结了!化干戈为玉帛,多好!佟掌柜大气!邢捕头也是性情中人,一时…一时口腹之欲难耐,理解理解!来,邢捕头,请上座,尝尝这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热情地半推半拉,把尴尬的邢捕头按到凳子上,还亲自撕了个鸡腿递过去。
这一幕被直播光幕忠实地记录下来。
弹幕全是“哈哈哈!”
“贾明远:社交悍匪!”
“邢捕头:这鸡腿真香!”
“这调解…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很对?”
“贾老师开班吗?学费我出双倍!”。
贾明远看着邢捕头啃着鸡腿,脸上重新堆起那招牌式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对着光幕一抱拳:“家人们!宝宝们!看见没?这就是理论联系实践的力量!甭管多大的疙瘩,找准症结,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就没有解不开的!记住我贾某人的话,这世上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转不过弯儿的人心!”
他意气风发,仿佛刚刚平息了一场世界大战。
正说着,客栈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一股混杂着泥土、汗水和劣质烧酒的气味先涌了进来。
紧接着,黑压压两拨人,像两股汹涌的浊流,堵在了同福客栈那不算宽敞的门前。
左边一拨,清一色短打布衣,裤腿高高挽起,露出沾满泥巴的小腿和草鞋,手里攥着的不是锄头就是钉耙,还有几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领头的是个黑红脸膛的粗壮汉子,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手里一把沉甸甸的锄头“咚”地一声杵在地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他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像铜铃,吼道:“姓赵的!滚出来!敢放水淹老子的秧田,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右边那拨,穿着稍整齐些的靛蓝工服,像是附近作坊的工匠,手里拎着斧头、刨子、铁锤,甚至还有几根粗大的门闩。
领头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颧骨很高,眼神阴鸷,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劈柴斧,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王老黑!你少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家那败家婆娘贪便宜,买了漏水的破管子!淹了田活该!还想赖我们水渠?老子今天就把你那破田埂全给你刨喽!”
两拨人加起来足有三四十号,怒目相视,污言秽语如同沸水般炸开,手里的家伙事互相指着,推搡着,眼看就要从口水仗升级成全武行。
客栈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
佟湘玉吓得脸色发灰,死死抓住白展堂的胳膊:“亲娘咧!这…这要打起来可咋办啊!额的桌椅板凳!额的碗!”
白敬琪下意识就去摸他腰间那把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被旁边的吕青橙一把按住手腕。
吕青橙小脸紧绷,低声道:“别乱来!”
吕青柠则飞快地推了推她的小眼镜,目光锐利地在两拨人身上扫视,小声道:“情绪失控,肢体接触临界点,冲突升级概率89.7%。”
燕小六“噌”地拔出他那把永远拔不利索的腰刀,声音发颤却异常响亮:“都…都别动!替…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啊不是…是都给我住手!”
可惜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鼎沸的怒骂声中。
李大嘴抄起一把大炒勺,挡在郭芙蓉和吕秀才前面,嘴里嘀咕:“排山倒海…排山倒海这会儿也不顶用啊…”
郭芙蓉紧张地抓住了吕秀才的手臂。
莫小贝眼神一凛,周身气息隐隐波动,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鞭子上。
龙傲天迅速将祝无双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门口。
铁蛋和傻妞无声地调整了站位,将阿楚晏辰护在更核心的位置,能量核心微微发出低沉的嗡鸣,进入待命状态。
直播光幕上瞬间爆炸:
“卧槽!真·全武行!”
“锄头帮VS斧头帮?”
“七侠镇版古惑仔?”
“掌柜的要哭晕在厕所了!”
“贾老师!到你出场了!”
“天下第一和事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小六的七舅姥爷永不缺席!”
“青柠小神探上线分析!”
“大嘴的炒勺能扛几下?”。
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聚焦在了刚刚还意气风发、自称“天下第一和事佬”的贾明远身上。
连邢捕头都忘了啃鸡腿,油乎乎的手指着门口,结结巴巴:“贾…贾先生…这…这你也能调?”
贾明远脸上的笑容,如同被三九天的寒风吹过,瞬间冻得结结实实。
他那圆团团的脸颊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两下,刚才指点江山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看着门外那两群眼睛发红、青筋暴跳、挥舞着致命农具和工具的汉子,听着那震耳欲聋、不堪入耳的咒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攥着那半块早已凉透的绿豆糕的手心,全是冷汗。
“这个…这个…”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点发飘,远不如刚才教训邢捕头时那般洪亮自信,“乡亲们!冷静!千万要冷静!暴力…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试图往前挪一小步,但看到一把锄头几乎要砸到对面一个工匠的鼻尖,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声音更虚了,“大家…大家听我说!无非就是水渠…秧田…这点小事嘛!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小事?!”那黑红脸膛的王老黑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贾明远,锄头几乎要指到他鼻子尖,“老子辛辛苦苦插的秧,全泡汤了!一年的指望啊!你管这叫小事?!滚开!再废话连你一起揍!”
唾沫星子喷了贾明远一脸。
赵工头也阴恻恻地看过来,手里的斧头闪着寒光:“哪来的酸腐书生?在这叽叽歪歪!滚远点!不然老子手里的斧子可不认人!”
贾明远被这两声吼吓得一哆嗦,绿豆糕差点脱手。
他脸色发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脚下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桌子。
他强撑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和事佬”尊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还在试图讲道理:“理论…理论上!大家…大家坐下来谈谈嘛!找出问题根源!是管子质量不行,还是水渠设计有缺陷?我们可以…可以请专业人士鉴定!损失也可以…可以协商赔偿嘛!要相信律法!相信官府!邢捕头就在这里!”
他慌乱地指向还在啃鸡腿的邢捕头,“邢捕头会为你们做主的!对不对,邢大人?”
邢捕头被他点名,吓得一个激灵,刚啃进嘴的鸡肉差点噎住,连连摆手,含糊不清地嚷道:“亲娘诶!别…别找我!这…这影响仕途啊!额管不了…管不了…”
说着就往桌子底下缩。
贾明远最后的指望也破灭了,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他看着门外愈发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的局面,听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叫骂和推搡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念叨:“理论…理论指导实践…实践检验理论…这…这实践它不讲道理啊…”
“哗擦!”白敬琪看着贾明远那怂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爷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