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僵尸与消毒液(1 / 2)
冷雨裹挟着寒风,噼啪地抽打同福客栈紧闭的窗棂。
油灯的光晕在堂内晃动,勉强驱散角落的浓暗,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湿寒。
佟湘玉缩在柜台后,裹紧夹袄,语气愁长:“额滴神呀,这雨下得,比额当年嫁妆被山贼抢了还要让人心凉!后院的鸡都缩着脖子,活像邢捕头见了展堂的葵花点穴手!”
柜台边,阿楚捏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小方块,对着空气比画。
一块半透明的光幕悬浮在她前方,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如流水般飞速滚动。
晏辰站在她身侧,一手随意搭在她肩上,另一手摆弄着一个银色小巧器械,细看竟是微缩版听诊器。
他嘴角噙着慵懒笑意,指尖灵巧一转,听诊器便轻巧地别在阿楚乌黑微卷的发髻边,成了个闪着冷光的别致发簪。
“啧,”阿楚眼波流转,斜睨晏辰,故意拖长调子,“晏公子这手艺,不去天桥底下摆摊穿耳洞真是可惜了这双妙手。”
她抬手,指尖轻拂过冰凉的金属,嘴角弯起俏皮弧度。
晏辰倾身靠近,温热气息几乎拂过她耳廓,声音压低,带着磁性笑意:“夫人谬赞。比起穿耳洞,在下更擅长……聆听心音。要不要试试?包准比白敬琪那小子刚擦亮的左轮还要快。”
“死相!”阿楚脸一热,伸手作势要捶他,手腕却被晏辰轻轻捉住。
她手腕一翻,指尖调皮地挠了挠晏辰掌心,惹得他低笑出声。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让旁边端着盘花生米的郭芙蓉直撇嘴。
“咦——”郭芙蓉故意拖长音,把盘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说二位,这大冷天的,你们搁这儿演《天仙配》呢?考虑考虑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的感受好不好?酸,真酸!比秀才昨天实验失败那锅醋溜白菜梆子还酸!”
那边正捧着厚书、嘴里念念有词嘀咕英文单词的吕秀才茫然抬头:“芙妹?醋溜白菜?失败?Nonono, that was a deliberate destru of ary nors!”
“行行行,你解构,你解构,”郭芙蓉没好气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解构你的之乎者也去!别打扰我看直播弹幕!”
她凑到阿楚身边,盯着悬浮的光幕,眼睛发亮:“哟,家人们聊得挺欢啊!“小郭姐姐今天发型好飒!求口红色号!”哎呀宝宝们嘴真甜!”
她捋了下刘海,对着光幕抛了个飞吻。
光幕上弹幕飞速滚动:
“掌柜的裹棉袄的样子像极了我妈催我穿秋裤”
“秀才的散装英语又上线了,我的耳朵需要工伤赔偿!”
“保护我方赤焰狂魔小贝!求镜头给到!”
“大嘴的新菜谱研究到第几页了?赌一文钱又是黑暗料理”
“龙哥呢?龙哥今天怎么没Diss全场?想他!”
正窝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抛玩沉重左轮手枪的白敬琪,闻言“哗擦”一声把手枪拍在桌上,少年清亮嗓音带着不服:“弹幕说啥呢?谁是赤焰狂魔?我白敬琪的枪法才是天下第一快好不好!”
他旁边,安静剥着瓜子的吕青橙悄悄抬眼看了看他,又迅速低下头,小脸微红。
“敬琪!跟你说多少回了!枪!不许在屋里拍!”白展堂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无奈。
他刚下楼,手里还拿着块抹布,佟湘玉立刻像找到主心骨:“展堂!快管管你儿子!还有这鬼天气,后厨的菜怕是要冻坏咧!”
“莫慌莫慌,”白展堂摆摆手,走到佟湘玉身边,习惯性地替她拢了拢衣襟,“冻坏就冻坏,人没事就……”
他话没说完,后厨方向猛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陶罐摔碎在地,紧接着是一声变调的、混合着惊惧与难以置信的怪叫。
“厚礼——蟹——!!!” 龙傲天的声音如同受了惊的猫,尖利地穿透雨声。
整个大堂瞬间沉寂。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
所有目光,连同那块悬浮光幕上滚动的弹幕,都像被无形的线扯着,齐刷刷射向后厨那黑洞洞的门帘。
“???龙哥声音都变了?”
“什么情况?后厨进贼了?偷大嘴的珍藏五花肉?”
“这叫声…有故事!”
“师兄?”祝无双反应最快,手中刚擦了一半的茶杯瞬间放下,身影一晃就要冲过去。
白展堂比她更快,如同一道模糊灰影,几乎在声音落下的同时就已闪到后厨门口,一手撩开门帘,另一手并指如剑,蓄势待发。
佟湘玉吓得捂住了嘴。
莫小贝眉头微蹙,指尖一缕若有若无的赤红气旋悄然流转。
白敬琪一把抓起桌上的左轮。
吕青柠小小的身子挺直,眼神锐利如鹰,脆生生道:“真相只有一个!后厨有异常侵入!”
铁蛋和傻妞,这对仿生人夫妻原本安静地站在阿楚晏辰身后,此刻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蓝光。
铁蛋开口,声音沉稳:“老板娘,老板,后厨生命体征扫描完成。单一陌生目标,体表温度偏低,心率…呃,有点怪,但没武器能量反应。”
傻妞接话,声音清脆:“莫得大危险,但人…有点神戳戳嘞。”
门帘被白展堂彻底掀开。
昏黄摇曳的灶火光芒从门内溢出,勾勒出一个站在狼藉地面上的诡异人影。
那人身形高瘦,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沾满泥污和可疑深褐色污渍的破旧长衫,边缘甚至有些朽烂。
一头枯槁纠结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深陷在浓重的、如同被人狠狠揍过两拳的青黑色眼圈里,眼白浑浊,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放大,直勾勾地“钉”在门口众人身上,透着一股非人的呆滞与冰冷。
他手里,赫然紧紧攥着半截刚从客栈菜筐里摸出来的、还沾着泥的黄瓜,几滴浑浊的液体顺着他枯瘦惨白的手指滴落在地。
阴冷、潮湿、带着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腐败气息,随着他的出现,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厨房里残留的油烟味。
“嘶……”邢捕头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就往燕小六身后缩,声音发颤,“娘……娘咧!这、这是打哪个坟圈子刚爬出来的?小六!保护本捕头!”
燕小六倒是没怂,虽然腿肚子也在打颤,但还是刷拉一下抽出了腰间的官刀,刀尖抖得如同风中的芦苇,快板腔都出来了:“呔!何方……何方妖孽!报……报上名来!此乃七侠镇!我……我燕小六在此!休得放肆!”
他手里的刀晃得实在厉害,差点削到旁边李大嘴的围裙带子。
李大嘴吓得“嗷”一嗓子,手里刚切了一半的冬瓜“啪嗒”掉在地上。
“卧槽!贞子他哥?伽椰子他弟?”
“这脸色…昨晚通宵写论文了?”
“手里抓黄瓜是几个意思?饿死鬼投胎?”
“保护我方掌柜的!保护我方小郭姐姐!”
“这造型绝了,建议原地出道演僵尸不用化妆”
那怪人似乎被燕小六的刀光和众人的惊呼刺激到,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嘶鸣。
他浑浊呆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最终,竟无视了门口剑拔弩张的白展堂和祝无双,也忽略了哆哆嗦嗦的邢捕头和燕小六,直勾勾地“盯”住了站在人群稍后、指尖赤红气旋尚未散去的莫小贝!
他那惨白得如同浸泡过石灰水的手指,沾着黄瓜上的泥水和浑浊的液体,竟然极其僵硬地、一寸寸地抬起,朝着莫小贝的方向,极其缓慢而执着地伸了过去!
动作僵硬诡异,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渴望。
“小贝!”佟湘玉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放着我来!”祝无双娇叱一声,身形如穿花蝴蝶,瞬间挡在莫小贝身前,双掌一错,摆开惊涛掌起手式,掌风凌厉。
白敬琪的枪口瞬间抬起瞄准。
白展堂的指尖劲气吞吐不定。
吕青橙小脸绷紧,小小的手掌也泛起内力微光。
龙傲天更是怪叫一声,手指在腰带上一抹,几枚闪着寒芒的细小机簧暗器已扣在指间。
光幕瞬间被汹涌的弹幕淹没:
“真冲小贝去了!目标明确!”
“放开那个女孩!冲我来!”
“无双姐姐好帅!惊涛掌准备!”
“敬琪开枪啊!犹豫啥呢!”
“他到底想对小贝做什么?吸内力?当炉鼎?”
“家人们谁懂啊,这僵尸审美在线,专挑赤焰狂魔下手!”
在这危急关头,空气紧绷得几乎要爆裂的刹那!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扫描音突兀响起,打破了沉寂。
铁蛋一步跨出,挡在众人与那怪人之间,他眼中蓝光大盛,一道无形的扫描波瞬间笼罩了那伸向莫小贝的惨白身影。
“扫描完毕!”铁蛋开口,带着一种奇异的、宣布重大发现般的笃定,“老板,老板娘!重大发现!这位大夫身上残留的僵尸病毒——”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吸引了所有惊恐、愤怒、好奇的目光,然后才慢悠悠地,用一种近乎宣布“菜市场猪肉降价了”的平淡语气揭晓答案,“——它过期了!活性不足千分之一!比大嘴哥上个月忘在灶台底下那罐子甜面酱的保质期还要短!顶多让他看起来像连续熬了七七四十九天大夜,外加被十八个熊孩子轮流抢了棒棒糖!造成点…嗯…体表低温、内分泌失调、轻微肌肉僵直和严重的…呃…表情管理失败。”
铁蛋话音落下,整个后厨门口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方才剑拔弩张、内力暗涌的气氛,像被一根巨大的针“噗”地一下戳破了,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哔剥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过…过期?”佟湘玉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来,眼睛瞪得溜圆,“啥病毒还能过期咧?跟额们店里的陈醋一个道理?”
白展堂并起的剑指也缓缓放下,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看看那怪人依旧伸着的惨白手指,又看看铁蛋那张一本正经的金属脸庞,表情复杂得像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嗬…过…期?”那僵立着的怪人,喉咙里也艰难地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困惑?
他那伸向莫小贝的手,也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迟疑地,垂落了一点点。
“???”
“我听到了什么?病毒…过期?”
“神他妈过期!这理由我能笑一年!”
“铁蛋哥:专业打假僵尸一百年!”
“所以这大夫是…僵尸界的临期打折产品?”
“白紧张了!浪费感情!”
“这反转…猝不及防!老铁,稳!”
“厚礼蟹!”龙傲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夸张地一拍大腿,语气充满了嫌弃,“我顶你个肺啊!搞咁大阵仗,原来系个‘过期僵尸’?浪费我表情!仲以为系乜嘢高手,要祭出我新研发嘅‘暴雨犁花针’添!害我仲好紧张!”
他悻悻地把手里那几枚寒光闪闪的机簧暗器又塞回了腰带。
“就系嘛!”傻妞叉着腰,声音清脆,“神戳戳嘞,搞得吓死个人!过期病毒,最多就是个行走的感冒传染源嘛!大锅,下回出场记得看哈保质期,莫要出来吓小朋友!”
她说着,还朝那怪人做了个嫌弃的鬼脸。
那怪人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脸上那僵硬呆滞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扫过龙傲天的不屑,傻妞的鬼脸,佟湘玉的好奇,白展堂的无奈,最后落在铁蛋那闪烁着理性蓝光的眼睛上。
他沾着泥水和不明液体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攥紧那半截黄瓜,又无力地松开。
“嗬…嗬…” 他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破风箱般的声音,但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嘶鸣,而是夹杂了某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头发酸的悲鸣。
两行浑浊的、带着点灰暗色泽的泪水,竟毫无征兆地,顺着他深陷的眼眶和浓重的黑眼圈,蜿蜒流淌下来,混着脸上的泥污,留下两道脏兮兮的痕迹。
“不…是…毒…” 他极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磨砂纸摩擦,“…医…者…”
他抬起那只惨白的手,颤抖地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求…她…活…”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他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压抑的、如同困兽呜咽般的悲泣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无助。
手里那半截沾满泥污的黄瓜,“啪嗒”一声,掉落在厨房湿冷的地面上。
方才那点因“过期”带来的荒诞笑意,瞬间凝固在众人脸上。
“卧槽…哭了?”
“这…画风突变啊!”
“求她活?谁?他老婆?”
“信息量有点大…这过期僵尸大夫好像有故事?”
“气氛突然悲伤…家人们我纸巾呢?”
“所以是痴情大夫为复活亡妻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我的神呀…”佟湘玉第一个心软,看着对方那凄惨模样,忍不住往前挪了一小步,“展堂,你看这…”
白展堂眉头紧锁,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眼神也缓和了些许,他微微侧身,依旧将佟湘玉护在身后。
阿楚和晏辰交换眼神。
阿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捏了捏晏辰的手。
晏辰会意,向前一步,姿态从容,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位…大夫?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也非治病之所。不如移步大堂?点盏灯,喝口热茶,慢慢说。同福客栈开门做生意,也开门…结善缘。”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温暖光亮的前堂。
那怪人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浑浊的目光在晏辰温润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或警惕、或好奇、或带着一丝不忍的面孔。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佝偻着身子,脚步虚浮不稳地,一步一拖地,跟着众人挪出了阴冷的厨房。
一盏新添了油的灯被郭芙蓉小心地放在那人面前的桌子上。
昏黄的光晕终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惨白,枯槁,深刻的法令纹和浓重得化不开的黑眼圈,让这张脸看起来像是被揉皱又勉强摊开的劣质宣纸。
唯有那双此刻盛满巨大悲痛和浑浊泪水的眼睛,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某种执念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活人。
李大嘴端来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汤,小心翼翼地推到他手边,瓮声瓮气地:“那啥…大夫,暖暖身子先?驱驱寒…和…呃…晦气?”
他瞄了一眼对方长衫上可疑的污渍,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那人枯瘦如柴、沾着泥污的手颤抖着捧起粗糙的陶碗。
滚烫的温度似乎灼痛了他冰冷的掌心,但他浑然未觉,只是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暖意。
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泪痕,也似乎稍稍融化了他眼底那层绝望的坚冰。
“吾…名姜世文,”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比方才清晰连贯了许多,带着一种旧式读书人咬文嚼字的腔调,只是语调平板,毫无起伏,像在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祭文。
“…前朝…太医…局…末学。”
他抬起浑浊的眼,目光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灯火,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内子…婉娘…痨瘵沉疴…药石罔效…三载前…香消玉殒…”
说到“香消玉殒”四个字时,他的声音猛地哽住,肩膀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捧着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碗中的姜汤剧烈晃荡,溅出几滴烫红了他惨白的手背。
他浑然不觉痛楚,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亮光!
“然!”他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偏执的激动,“天不绝我!吾…偶得…上古秘卷《回天札记》!其载…岭南有异气,聚于百年凶墓,尸身不朽…内蕴…生死逆转之玄机!”
他枯瘦的双手激动地比划着,仿佛那本虚无缥缈的秘卷就在眼前。
“吾…散尽家财…跋涉万里…寻得…古墓…取…异气…以金针渡穴之法…引气入体…炼…炼…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狂热的叙述,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光幕上弹幕飞起:
“破案了!为复活亡妻挖坟取尸气的疯批大夫!”
“太医局?前朝?这穿越时间线有点乱啊…”
“《回天札记》?听着就不像正经书!”
“引尸气入体…这不就是把自己往僵尸炼吗?”
“所以过期僵尸病毒是这么来的?炼一半…气馁了?”
“等等!他老婆呢?复活了吗?”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姜世文抬起袖子胡乱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沫,脸上那病态的狂热被更深的绝望取代,声音也低了下去,充满了迷茫和痛苦:“…炼…炼之三载…呕心沥血…然…吾身渐僵冷…神思…混沌…而婉娘…婉娘…”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彻底的、孩童般的无助和崩溃,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她依旧冰冷!毫无生息!吾…吾错了吗?秘卷…秘卷是假的吗?苍天!为何如此待我!为何夺我婉娘!吾只求…只求她活!哪怕…哪怕吾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破旧衣襟,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不甘嚎哭,身体因极度的悲恸和绝望而剧烈颤抖。
这凄厉绝望的哭嚎,带着一个男人穷尽所有希望后彻底崩塌的重量,沉沉地砸在大堂每个人的心头。
方才因他诡异外貌和“过期”带来的最后一丝荒诞感消失殆尽,只剩下沉重的压抑和无声的叹息。
佟湘玉早已红了眼眶,不住地用袖子拭泪。
郭芙蓉也默默握紧了吕秀才的手。
连龙傲天都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展堂和祝无双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莫小贝指尖那缕赤红气旋早已散去,小脸上也带着不忍。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执念太深了,把自己活活逼疯…”
“听着好难受…虽然方法极端,但出发点…”
“所以亡妻到底复活没?听他意思好像没成功?”
“尸气怎么可能复活人?这大夫走火入魔了!”
“家人们,有没有懂玄学的?这《回天札记》啥来头?”
“姜大夫,”晏辰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姜世文身侧,声音沉稳如磐石,“您对尊夫人的情意,天地可鉴,令人动容。但您方才提及‘引气入体’、‘炼之三载’,而尊夫人依旧冰冷。您可曾想过…”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炬,直视姜世文那双被绝望和浑浊泪水淹没的眼睛,“…您引渡的所谓‘异气’,它究竟为何物?它真的能带来‘生’,还是…只会带来另一种‘死’?”
“异气…异气乃…生死玄机…”姜世文喃喃重复,眼神涣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执拗地重复着秘卷上的话语,“…能令朽骨生肌…死灰复燃…”
“朽骨生肌?死灰复燃?”阿楚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她站起身,步履轻快地走到晏辰身边,指尖不知何时已拈着那枚小巧精致的银质听诊器。
在姜世文茫然无措的目光中,阿楚动作快如闪电,丝毫没有犹豫,冰凉的听诊头“啪”地一声,精准地按在了姜世文剧烈起伏的、冰冷的胸口上!
“嘘——”阿楚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俏皮地眨了眨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姜大夫,别激动,放轻松。让本姑娘听听…您这为爱‘炼尸’三载的小心脏,到底跳得有多…嗯?”
她侧耳,仿佛真的在凝神细听。
全堂的目光,连同那块悬浮光幕上瞬间刷新的弹幕,都聚焦在她和那枚小小的听诊器上。
“阿楚姐出手了!”
“听僵尸心跳?这是什么神操作?”
“期待反转!晏公子刚那话里有话啊!”
“感觉要打脸了!前排兜售瓜子花生!”
阿楚维持着倾听的姿势,秀气的眉毛先是微微蹙起,似乎在分辨什么,随即,她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弯成一个极其俏皮、带着点狡黠和“果然如此”意味的弧度。
“咚…咚…咚咚咚…”她甚至还模仿了几下心跳声,然后猛地抬起头,收回听诊器,对着姜世文,用一种近乎宣布“今天午饭吃红烧肉”的轻松口吻,清脆地说道:
“停!姜大夫,戏过了啊!您这心跳,强劲有力,节奏快得像被吕秀才的散装英语追着跑!每分钟少说一百二!活蹦乱跳得能去参加七侠镇马拉松!除了有点心肌缺血和严重神经衰弱,外加疑似熬夜太多内分泌失调…啧啧,典型的过劳打工人配置嘛!还‘魂飞魄散’?还‘万劫不复’?您这硬件基础,离那个境界,起码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外加三顿李大嘴的十全大补汤呢!”
“噗嗤!”郭芙蓉第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
吕秀才一脸无辜:“Why always ?”
“哈哈哈神比喻!被秀才英语追杀的心跳!”
“阿楚姐:专业拆台一百年!”
“心肌缺血神经衰弱…诊断书这就出来了?”
“所以是活人!纯纯的活人!装僵尸失败!”
“重点:硬件基础不错,还能抢救一下!”
姜世文彻底懵了。
他脸上悲恸绝望的表情僵在那里,像一张拙劣的面具。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被听诊头按过的地方。
那里,隔着薄薄的破旧衣衫,一颗心脏确实在胸腔里狂野地、有力地、无比清晰地跳动着——咚!咚!咚!
如同擂鼓,敲打着他混乱的神智。
“我…我…”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那双浑浊呆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纯粹的茫然和动摇。
长久以来支撑他的、那套关于“异气”、“炼尸”、“逆转生死”的疯狂逻辑,在“强劲心跳”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他低头看着自己惨白冰冷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属于活人的脉搏在指下跳动。
秘卷…秘卷上说…引气入体…身如寒玉…心搏渐止…最终…可通幽冥…换生死…
可他的心,为什么还在跳?还跳得如此…喧嚣?
“嗬…不…不对…”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轰然崩塌,“秘卷…秘卷…婉娘…婉娘她…她动了!我看见了!她动了!就在…就在我来这里之前!她对我…笑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疯狂亮光,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动了?笑了?” 一直安静旁观的吕青柠,小小的眉头紧紧锁起,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分析数据。
她突然脆生生地开口,逻辑清晰得不像个孩子:“姜大夫,您说您炼‘异气’三载。您夫人遗体存放何处?如何保存?您引渡‘异气’给她,是持续进行,还是仅有一次?您‘看’到她动和笑,是清醒时所见,还是…精神恍惚之下的幻觉?或者…是那‘异气’本身产生的某种…‘活性’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