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北第一狠人(1 / 2)
七侠镇的同福客栈大堂里,热闹得像是开了锅的沸水。
阿楚正举着一支小巧的金属棒,棒尖射出一道柔和的全息光幕,悬浮在半空,清晰地映出客栈里每一个人的身影,还有那瀑布般不断流淌的彩色弹幕文字。
“宝宝们瞧好了!”阿楚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得意,朝着光幕挤了挤眼,“这就是咱们同福客栈的早课——无双姐姐的唤醒服务!”
光幕上瞬间被弹幕淹没:
“每日一遍,烦恼再见!”
“这劈叉角度,牛顿棺材板按不住了!”
只见祝无双一个利落的凌空倒翻,稳稳落在李大嘴刚擦干净的长条凳上,紧接着就是一个教科书般的一字马,裙摆如花绽放。
她朝着光幕方向露出招牌甜笑:“家人们,新的一天,元气满满哦!放着我来!”
“哗擦!”角落里的白敬琪怪叫一声,手里的左轮手枪挽了个枪花,差点脱手飞出去,引得旁边的吕青橙捂嘴偷笑,小脸微红。
吕青柠则捧着个精巧的平板电脑,煞有介事地对着柜台后面正在对账的佟湘玉和白展堂,模仿着名侦探的腔调:“真相只有一个!娘,爹,你们昨晚是不是偷吃了李大嘴叔叔藏灶台里的酱肘子?油渍残留度分析显示…”
佟湘玉脸一红,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额滴个神啊!青柠你这孩子,咋啥都知道捏!展堂,都怪你!”
白展堂嘿嘿一笑,念了句打油诗:“月黑风高酱肘香,夫妻共享理应当…”
“Hold on! Hold on!”吕秀才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语气认真地说,“芙妹,青柠这逻辑推理能力,颇有我当年风范啊!”
一旁的郭芙蓉立刻捧场,清唱起来:“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
晏辰从后面轻轻环住阿楚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促狭的笑意:“老板娘,直播效果炸裂啊。”
不过,他故意顿了顿,气息更近了些:“你觉不觉得无双女神这劈叉,像不像咱家那台新到的全自动智能晾衣架?展开角度都一模一样。”
阿楚耳根一热,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嗔怪地扭过头,朝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去你的,晏大科学家!你才像晾衣架呢!信不信我让铁蛋用他的机械臂给你拧成麻花?”
她眼珠一转,又笑嘻嘻地凑近晏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飞快地嘀咕了一句:“不过嘛…晚上回去,我倒是可以考虑把你‘展开’研究研究…”
“哎哟喂!”晏辰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手指飞快地刮了一下阿楚的鼻尖,眼神亮得惊人,“阿楚同志,你这思想很危险啊!需要晏教授亲自进行深入浅出的思想品德教育…”
“厚礼蟹!”龙傲天的大嗓门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猛地炸开,打断了这旖旎的调笑。
他正蹲在客栈门口,对着公孙不惑刚装好的一个复杂木质小机关指指点点:“公孙仔,你这‘自动防贼尖叫鸡’,灵敏度太渣渣啦!宇宙最狂嘅机关术大师教你做人啦!看我嘅‘天外飞仙霹雳无敌锁’…”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几个亮闪闪的金属零件就要往上怼。
公孙不惑操着一口软糯的上海话,慢条斯理地反驳:“侬勿要搞七捻三好伐?阿拉这个‘赛博尖叫鸡’,走的素优雅路线,侬那个名字哦,土得掉渣咧…”
莫小贝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看着自家男朋友和龙傲天斗嘴,嘴角含笑,周身隐隐有气流涌动,显是内力已臻化境。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充满生活气息的喧闹达到顶点时,客栈大堂正中央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嗡”了一声。
没有风声,没有光影扭曲,甚至没有一丝尘埃被扰动。
一个身影就那么突兀地、完整地“长”了出来,仿佛他原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此刻才被所有人“看见”。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来人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略显发福,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领口袖口磨得发亮的灰色旧式保安制服。
制服紧绷在他微凸的肚腩上,扣子仿佛随时会英勇就义。
他头发梳成一种努力维持威严却难掩油腻的中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努力瞪得溜圆,试图营造出一种凶狠的威慑力,可眼角的细纹和眼底深处那丝藏不住的茫然与疲惫,像泄了气的皮球,让这“凶狠”显得格外色厉内荏,甚至有点滑稽。
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配枪。
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个瘪瘪的、印着模糊褪色厂标的旧人造革手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
嗑瓜子的李大嘴僵住了动作,嘴半张着;白展堂下意识地把佟湘玉往身后一拉,指尖微动;吕秀才的英文单词卡在喉咙里;祝无双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脸上甜笑凝固;连光幕上瀑布般刷新的弹幕都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来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十几道目光弄得有些懵。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那并不厚实的胸膛,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有底气,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硬邦邦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咳!那…那个啥!都给我听好了嗷!我!范德彪!辽北地区,第一狠人!”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白展堂时,像是找到了目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凶狠,手指头差点戳到白展堂的鼻尖:“姓白的!对,就你!那什么‘盗圣’是吧?道上都传你贼拉厉害!彪哥我今天就专门来找你!单挑!让你见识见识啥叫真正的实力!别以为搁古代我就找不着你!”
全场一片安静。
“???辽北狠人?这制服…厂区保安大队长?”
“彪哥?这名字咋恁耳熟?是不是那个…”
“单挑盗圣?噗!老白快用葵花点穴手给他定那儿!”
“这扑面而来的社畜辛酸感是怎么回事…想笑又有点心酸…”
“彪哥别怂!我们精神上支持你!(狗头保命)”
“额滴神呀…”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胸口,小声嘀咕,“这从天而降滴…是位…壮士?”
白展堂嘴角抽了抽,把佟湘玉又往后挡了挡,脸上挂起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市侩和谨慎的笑:“这位…范…范壮士?幸会幸会!不过您看啊,这大清早的,火气咋这么大呢?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单挑啥的多伤感情啊?要不…先来碗大嘴秘制小米粥败败火?”
范德彪(彪哥)见白展堂这态度,更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那股莫名的委屈和急于证明自己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脸红脖子粗:“少跟我扯那没用的!我彪哥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实力!拳头底下见真章!姓白的,你是不是怕了?不敢接我范德彪的挑战?”
“怕?”白展堂乐了,刚想施展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旁边一个沉稳中带着点机械感的东北腔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哎呀妈呀,”
铁蛋抱着他那锃亮的机械臂,晃悠到光幕前,铜铃大的电子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范德彪,数据流在眼底一闪而过,“老板,老板娘,瞅瞅这位‘辽北第一狠人’的造型,这气质…是不是缺点啥氛围?”
没等阿楚和晏辰回答,铁蛋胸口的扬声器里,突然流淌出一阵如泣如诉、哀婉凄凉的二胡声——正是那首着名的《二泉映月》。
悲凉呜咽的旋律瞬间充满了这古色古香又充满现代科技感的空间,与范德彪那身旧制服、强撑的凶狠表情形成了荒诞绝伦的对比。
“哈哈哈哈哈哈卧槽!铁蛋你是懂BGM的!”
“二泉映月配辽北狠人!这反差绝了!笑yue了!”
“彪哥:我狠人的气场呢?被二胡拉没了?!”
“铁蛋老铁,音乐品味过于超前了!”
“这悲凉的调子…彪哥快哭了吧?”
范德彪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再转白,像开了染坊。
他听着那催人泪下的二胡声,看着周围人想笑又强忍的表情,还有光幕上那些飞快滚动的、充满调侃的彩色文字,一股巨大的羞愤和委屈猛地冲上脑门。
他指着铁蛋,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你放啥玩意儿!关…关了!给我关了!我…我范德彪…”
狠话还没撂完,声音却先哽住了。
“彪哥莫急,莫急嘛!”邢捕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到了范德彪侧后方,腆着肚子,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兄弟,是不是有啥难处?跟哥说说?是不是…想借点银子周转周转?哥衙门里路子广…”
说着,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往范德彪那个瘪瘪的手包方向探去。
“邢育森!”燕小六“嗷”一嗓子跳了出来,快板“呱哒呱哒”打得震天响,“你嘛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想干哈!保护费收到咱同福客栈头上了?问过我燕小六的快板…呃不,是腰刀了吗!”
他作势就要拔刀。
“小六!放下!”佟湘玉一声河东狮吼,震得房梁似乎都抖了抖。
她叉着腰,柳眉倒竖:“邢!捕!头!额滴个神啊!你这毛病啥时候能改!彪哥是客!是客懂不懂!”
范德彪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彻底懵圈了,看着邢捕头讪讪缩回去的手,又看看燕小六那明晃晃的腰刀(其实只拔出一寸),再听着那如魔音灌耳的《二泉映月》,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憋屈、愤怒、羞耻、还有那深埋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无力感混杂在一起,彻底冲垮了他强装的堤坝。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抬起脚,不管不顾地朝着身边一张无辜的条凳狠狠踹去!
那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彪哥冷静!”
“放着我来!”
“哗擦!”
“厚礼蟹!”
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白展堂身形一晃,快如鬼魅,指尖带风,直点范德彪腰间要穴!
祝无双动作更快,后发先至,一个漂亮的滑步抄手,稳稳托住了那条凳下落的一角!
与此同时,铁蛋庞大的机械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横移一步,宽厚的金属后背像一堵墙,精准地挡在了范德彪和旁边另一张堆满碗碟的桌子之间。
砰!哗啦!
条凳被祝无双稳稳接住,轻轻放回地面,毫发无伤。
但范德彪那含怒一脚带起的劲风,还是扫到了铁蛋身后那张桌子边缘的一个空碗。
碗晃了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音乐停了。
世界又安静了。
范德彪踹空了,又被白展堂的指风吓得一哆嗦,动作僵在原地。
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几片白瓷碎片,又看看周围人复杂的目光——有关切,有无奈,有叹息,唯独没有他想象中的鄙夷或惧怕。
他那股疯狂的气势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无措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攥着那个破旧的手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唉…何必呢…”
“彪哥这爆发…看着咋那么心酸呢?”
“感觉他好累啊,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累。”
“无双小姐姐好帅!接凳子那一下太飒了!”
“老白出手还是快!葵花点穴名不虚传!”
“铁蛋这保镖,安全感爆棚!”
佟湘玉看着地上的碎片,心疼得直抽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走到柜台后,“啪”地一声把算盘拍在台面上,手指翻飞,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额滴个神啊!”她抬起头,看向失魂落魄的范德彪,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精明,“彪哥是吧?损坏客栈财物,碗一个!受惊补偿费(吓着额了!)!外加场地清理费!统共二钱银子!现结!概不赊账!”
这精明的算盘声和直白的讨债,像一盆冷水,反而让范德彪从那种失控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茫然地看着佟湘玉,又看看地上的碎片,嘴唇翕动了几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那个干瘪的手包,动作僵硬而迟缓。
“掌柜的,稍安勿躁嘛。”公孙不惑那带着独特上海腔调的、慢悠悠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范德彪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黄铜小怀表,表链轻轻晃动着,在光线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彪哥远道而来,火气旺,心绪不宁,也是可以理解的。让阿拉来帮侬…放松放松,好伐?”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能轻易钻入人的心底。
范德彪此刻正是心神失守、极度疲惫之时,那晃动的怀表,那温和又带着点催眠意味的语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轻易就捕获了他涣散的注意力。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公孙不惑的指引,眼神开始有些发直。
“对…放松…看着它…想想你最…舒服的时候…”公孙不惑的声音如同轻柔的羽毛,引导着。
范德彪的眼神彻底放空了,脸上的凶狠和倔强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
他的身体微微佝偻下来,声音也变得飘忽而遥远,不再是刚才那个虚张声势的“狠人”,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舒服…?没…没有…只有…害怕…一直…一直怕…十年了…天天晚上做噩梦…那个小丫头…梳着羊角辫…粉裙子…叫…叫玲玲…她才五岁啊…在我眼皮子底下…就那么…不见了…”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滚落:“我是她家雇的保安…专门看大门的…那天…那天厂里发劳保肥皂,我就…就转个身去领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啊!回来…孩子就没了…没了!呜呜呜…我找啊…我疯了似的找…找不到…警察也找不到…她爸妈…她爸妈看我的眼神…像刀子…是我弄丢的…是我!是我范德彪没用!废物!什么狗屁保安!什么辽北第一狠人!我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我该死!我该死啊!”
他捂着脸,失声痛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十年的痛苦、自责和恐惧如同溃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伪装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