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1 / 2)
阿宝带着九十年代上海的硝烟与遗憾,一头撞进七侠镇同福客栈的鸡飞狗跳。
他西装革履,开口就要找“能改写遗憾的人”,晏辰的直播镜头瞬间被弹幕淹没。
当宝总的商业执念对上佟湘玉的“额滴神啊经济学”,同福客栈秒变商战修罗场——
李大嘴用剩菜悟出K线图,吕秀才用子曰解读期货,郭芙蓉一掌拍碎“做空阴谋”。
宝总看着这群用武林绝学搅乱金融规则的奇人,金表下的手腕第一次微微发抖:“这单生意…我可能做亏了。”
暮色像打翻了的砚台,浓稠的墨汁正缓缓洇染七侠镇的天空。
同福客栈门口那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早早地被佟湘玉点了起来。
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沉沉的黑暗,给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染上一点暖意。
几缕未散的雨丝,还在檐角恋恋不舍地滴答。
客栈大堂里,气氛和这天气一样,有点闷,又有点奇异的喧腾。
阿楚盘腿坐在一张条凳上,脑袋歪靠着晏辰的肩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手里那块薄如蝉翼、却亮得惊人的透明屏幕。
晏辰坐得笔挺,带着点纵容的笑意,由着她把全身重量都压过来。
他一手稳稳地托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圆球,圆球顶端悬浮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光幕里人影晃动,正是这同福客栈鸡飞狗跳的日常全景直播。
“家人们!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白敬琪顶着一头乱毛,噌地从柜台后面窜出来,手里挥舞着他那把视若珍宝、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模型(当然,没装子弹,这是佟湘玉死命令),对着光幕挤眉弄眼。
“看我这新练的拔枪式!哗擦!快不快?就问你们快不快?”
他猛地一甩手腕,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拔枪动作,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旁边正埋头对账的吕秀才鼻梁上的眼镜给扫飞出去。
“敬琪少爷这拔枪,拔出了劈柴的气势!”
“秀才眼镜:危!”
“今日份的快乐是白公子给的!”
吕秀才手忙脚乱地扶住滑落的眼镜,惊魂未定地瞪了白敬琪一眼。
“子曾经曰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不立于莽撞少年拔枪之侧!”
“敬琪,你这…这简直是‘哗擦’惊魂!”
他故意拖长了“哗擦”二字,模仿着白敬琪的口头禅。
“排山倒海——!”
一声清叱,带着点薄怒。
郭芙蓉端着一摞刚洗好、还冒着热气的粗瓷大碗从后厨风风火火冲出来,目标直指白敬琪。
“臭小子!又吓唬你秀才姑父!碗摔了你赔啊?”
那掌风虽未真个发出,气势却已迫得白敬琪脖子一缩,滋溜一下又滑回了柜台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小郭姐姐饶命!我这不是跟家人们互动嘛!”
白敬琪缩着脖子求饶。
“互动你个头!”
郭芙蓉把碗重重往桌上一顿,转向光幕,瞬间变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家人们别听他瞎咧咧,看我们新刷的碗,亮不亮?保管比那啥‘黄河路’的盘子还干净!”
她最近从阿楚晏辰的直播间里学了不少新词儿。
“芙妹威武!”
“小郭这变脸绝技,入股不亏!”
“黄河路?小郭也知道大上海啦?”
“放着我来!”
祝无双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温柔柔又及时,她像一阵轻风般飘过来,接过郭芙蓉手里的抹布,利落地擦拭桌面,动作行云流水。
她对着光幕腼腆一笑:“大家晚上好,今天后厨的李大嘴师傅研究新菜,待会儿有好吃的哦。”
“无双姑娘!我永远的温柔乡!”
“大嘴的新菜?期待中带着一丝颤抖…”
“同福客栈,美食(?)与惊吓齐飞!”
“咳!咳!”
柜台后传来佟湘玉标志性的、带着点拿腔拿调意味的咳嗽声。
她放下那本边角都磨得起毛的旧账本,拨弄了一下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噼啪”响。
一双精明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晏辰手中的直播球上,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热情洋溢的笑容。
“哎呀,额滴神啊,光顾着看这群活宝闹腾,差点忘了正事!”
“家人们,宝宝们!感谢大家对小店的支持!今天打尖还是住店,有啥想打听的七侠镇新鲜事儿,尽管问!”
“额们同福客栈,童叟无欺,信息灵通,价格公道……”
这广告词,她现在是越说越顺溜了。
“掌柜的又开始硬核植入广告了!”
“这算盘声,是我的ASMR!”
“佟掌柜,今天房价打折不?”
晏辰看着光幕上滚动的弹幕,嘴角噙着笑,低声对靠在自己肩上的阿楚说:“瞧瞧,咱家人们多捧场。”
“这热度,放2025年也得是头部主播。”
阿楚懒洋洋地蹭了蹭他肩窝,像只餍足的猫,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鼻音:“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在直播。”
“晏大主播,魅力无边,男女通吃。”
她突然抬起头,飞快地在晏辰脸颊上啄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轻响,然后狡黠地眨眨眼:“盖章认证。”
晏辰被这偷袭弄得一愣,随即眼底笑意更深,抬手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
“调皮。认证有效,有效期一辈子。”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磁性的颗粒感。
“噫——!”
白敬琪在柜台后发出一声夸张的怪叫,做了个抖落鸡皮疙瘩的动作。
郭芙蓉则翻了个白眼,但嘴角是上扬的。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假装没看见,继续埋头“子曰”。
“虽然但是…这口粮我干了!”
“阿楚姐好会!晏辰哥耳朵尖是不是红了?”
“求同款仿生人男友/女友!铁蛋傻妞那样的就行!”
一直像两尊守护神般立在阿楚晏辰身后阴影里的铁蛋和傻妞,此刻也有了动静。
铁蛋那线条冷硬的金属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他微微侧头,用只有傻妞能接收到的加密频段低语。
“指令分析:主人行为模式‘撒娇-亲密接触’。情感数据库比对,匹配度99.8%,定义为‘高糖度互动’。”
“妞妞,是否需要启动环境背景音效‘怦然心动BGM. p3’进行氛围增强?”
傻妞那双模拟得极其逼真的杏眼,极其拟人化地流转过一丝无奈又宠溺的光晕,同样以加密频段回应。
“蛋蛋,核心协议第一条:非主人明确指令或安全威胁,不主动干预其私人互动。”
“情感模拟模块建议:保持静默欣赏即可。此场景糖分已严重超标,BGM属冗余操作,且可能触发白敬琪少爷更大分贝的‘噫’声噪音污染。”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的建议…很有创意。”
铁蛋的处理器核心微微升温,数据流似乎欢快了一瞬。
“收到。妞妞的‘有创意’评价,已存入核心记忆库珍贵分区,加密等级:最高。”
就在这时,那扇虚掩着的、被雨水打湿显得颜色深沉的客栈大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悠长而滞涩的呻吟,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意的穿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门口的红灯笼剧烈摇晃,光影乱颤。
几片枯叶趁机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风里还带着点外面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泡后特有的、微凉的土腥气。
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连佟湘玉拨动算盘珠子的手都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连同晏辰手中直播球投射出的光幕焦点,都不由自主地转向门口。
一个身影立在门框分割出的那片浓重的夜色里。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在这个时空、这个七侠镇显得极其格格不入的装扮。
那是一件剪裁精良、质感厚重的深色呢料西装,肩线平直,勾勒出宽阔的肩膀轮廓。
里面是同色的马甲,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露出里面雪白得晃眼的衬衫硬领和一条颜色深沉、带隐约暗纹的真丝领带。
西裤笔挺,裤线锋利得像能割开空气,脚上是一双一看就价值不菲、擦得光可鉴人的黑色系带皮鞋,鞋尖沾了几点新鲜的泥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腕上那块表。
在客栈昏黄的灯光下,表盘折射出沉稳内敛的黄金光泽,表圈镶嵌的细小钻石像凝固的寒星,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流淌着冷冽而昂贵的光晕。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额前有几缕被风吹得稍稍散落,但无损那份精心打理过的体面。
面容是英俊的,棱角分明,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风尘仆仆的焦虑。
嘴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眼神像在迷雾中航行了太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茫然,却又锐利地扫视着客栈内部,似乎在极力辨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寻找某个确切的目标。
这身行头,这通身的气派,仿佛把九十年代上海外滩的十里洋场、黄河路上觥筹交错的硝烟,直接压缩、搬运,硬生生塞进了这间充满柴火味、油烟气和江湖草莽气息的关中客栈。
强烈的违和感,如同滚油滴进了冷水里,让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滞了那么一瞬。
来人似乎也被客栈内这“群魔乱舞”的直播现场和聚焦的目光弄得微微一怔。
他那双带着审视和疲惫的眼睛,快速地扫过举着左轮模型的白敬琪、叉腰瞪眼的郭芙蓉、拿着抹布的无双、拨算盘的佟湘玉、扶眼镜的吕秀才。
最后,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正中央——依偎在一起的阿楚和晏辰身上,以及他们身后那对气质迥异于常人的男女(铁蛋和傻妞)。
他的视线在晏辰手中那个悬浮着光幕、明显超越时代的直播球上停顿了一秒。
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果然如此”的复杂神色。
显然,他认识这东西。
短暂的沉默被打破。
来人向前稳稳地踏了一步,彻底走进了客栈的光亮里,也清晰地暴露在直播球的捕捉范围下。
他无视了其他人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阿楚和晏辰所在的位置。
步履沉稳,皮鞋踩在客栈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每一步都透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习惯性气场。
他在距离阿楚晏辰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直接锁定晏辰——或者说,锁定晏辰手中那个正对着他的直播设备。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大堂里细微的背景杂音。
那口音是明显的吴侬软语底子,但又被刻意打磨得字正腔圆,透着股商海沉浮历练出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请问,”他的视线扫过晏辰和阿楚,最终又落回直播镜头,仿佛在透过镜头与无数看不见的人对话。
“这里是不是有一个能帮人…改写遗憾的地方?”
他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补充道,声音里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压抑的暗流似乎更汹涌了些。
“我找了很多地方…有人说,答案或许在这里。”
“我叫阿宝。”
“朋友们以前…习惯叫我一声宝总。”
“哗——!”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从刚才那微妙的凝滞状态中“炸”开了锅。
晏辰手中的直播球,那悬浮的光幕上,原本还算有序滚动的弹幕,在这一声“宝总”自报家门之后,直接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密密麻麻的文字洪流以爆炸般的速度喷涌而出,层层叠叠,几乎完全淹没了光幕上实时的客栈画面,只剩下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惊叹号、问号和无法置信的尖叫。
“我滴妈!!!宝总???黄河路那个宝总???”
“额滴神啊!!!活的宝总!穿西装打领带的宝总!”
“家人们快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宝总穿越了???”
“阿宝啊!!!我的意难平!玲子汪小姐李李呢???”
“九十年代金融巨鳄空降七侠镇???这画风太清奇了!”
“宝总手腕上那块表!金劳!绝对是金劳!隔着屏幕都闪瞎眼!”
“他刚才说啥?改写遗憾???宝总你有啥遗憾啊!”
“玲子的夜东京?汪小姐的外贸单?还是…李李???”
“替汪小姐问一句:宝总,侬心里到底有没有过伊?”
“同福客栈要变黄河路分路了吗?佟掌柜VS卢美琳?”
“前排兜售瓜子汽水!见证历史性会晤!”
“宝总看镜头了!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在看他???”
弹幕的洪流如同实质的声浪,冲击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白敬琪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手里的左轮模型“啪嗒”掉在柜台上也浑然不觉,只会机械地重复:“哗擦…哗擦…哗擦…”
郭芙蓉叉腰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光幕又看看门口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什么情况”。
祝无双忘了擦桌子,手里捏着抹布,小嘴微张,满是惊愕。
吕秀才的眼镜这次是真的滑到了鼻尖,他手忙脚乱地去扶,嘴里无意识地念叨:“子…子曾经曰过…非…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之事乎?”
连柜台后的佟湘玉都忘了拨她的宝贝算盘,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宝,又看看那疯狂滚动的光幕。
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西装革履=有钱人=潜在大客户=营业额飙升”的可能性,但“改写遗憾”四个字又让她本能地觉得这生意可能有点烫手。
阿楚原本懒洋洋靠在晏辰肩上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睡意全无,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好奇和兴奋光芒,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晏辰的胳膊。
晏辰感受到阿楚的激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他作为直播的主控者,迅速调整了呼吸,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脸上露出一个专业主播应有的、镇定而带着探究的微笑,将直播球的视角稳稳地对准了门口的阿宝。
“宝总?”
晏辰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确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您说的‘改写遗憾’…能具体说说吗?我们这里…嗯,确实是个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地方。”
他巧妙地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把话题的钩子抛了回去。
阿宝的目光扫过光幕上那些疯狂滚动的、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光影但完全能想象内容的弹幕。
又看向晏辰和阿楚,最后,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他们,落在了客栈那充满烟火气的房梁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追忆和无法释怀的执念。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足够的勇气来面对那积压心底的巨石。
再开口时,那吴侬软语底子的声音里,疲惫之下翻涌起清晰可辨的痛楚和懊悔。
“1994年…春天,上海证券交易所。”
他吐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
“327国债期货…我输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输掉的不只是钱,是半壁江山,是…是玲子半生心血差点付之东流,是汪小姐的信任碎了一地,是李李…”
他猛地顿住,那个名字似乎灼伤了他的喉咙,他强行转开。
“…是无数跟着我的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跳楼的跳楼,跑路的跑路。我阿宝…对不起他们。”
他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
那股属于宝总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气场混合着此刻浓烈的痛苦和恳求,形成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直指晏辰和阿楚,也仿佛穿透屏幕,撞在每一个观看者的心上。
“我翻过身,我回来了,可那些因为我倒下的人…很多再也回不来了。”
“这债,压在我心里十年了!十年!骨头缝里都渗着悔!”
“我找过所有能找的门路,拜过所有能拜的神佛,没用!”
“直到有人告诉我,或许在某个…时空交错的地方,有那么一线机会,能让我回到那一刻之前…或者,至少,能给我一个补偿、赎罪的机会?”
“我不求改写我自己的结局,我只求…求一个弥补的可能!救下那些…不该死的人!”
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份属于商界巨子的强硬外壳在这一刻裂开了缝隙,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悔恨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死死盯着晏辰和阿楚,仿佛他们是茫茫大海中最后一块浮木。
“你们…能帮我吗?”
“327国债!史诗级金融惨案!宝总真的差点被打趴下…”
“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些跳楼的散户…唉…”
“玲子那时候把夜东京都抵押了吧?真是为阿宝拼过命…”
“汪小姐也是那时被牵连,差点一蹶不振…宝总啊宝总!”
“李李…李李那时候好像还没出现?宝总差点说出口了!”
“这遗憾太大了…人命关天啊!”
“同福客栈接得住这种“大单”吗?”
“宝总这眼神…看得我鼻子酸了…”
大堂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阿宝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光幕上弹幕依旧疯狂的滚动声。
郭芙蓉放下了叉腰的手,脸上看热闹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
祝无双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吕秀才忘了他的“子曰”,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被巨大悔恨压弯了脊背的男人。
佟湘玉拨弄算盘的手指彻底僵住,小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这生意,听着就不是钱的事儿了,搞不好要沾血沾泪的!
李大嘴不知何时也从后厨探出了半个油光光的脑袋,一脸懵懂又沉重。
阿楚和晏辰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阿楚眼中的兴奋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同情取代,她轻轻捏了捏晏辰的手心。
晏辰眉头微蹙,大脑在飞速运转。
回到过去?改变历史?这风险太大了,蝴蝶效应的恐怖他们再清楚不过。
直接给钱补偿?对宝总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恐怕是另一种侮辱,而且那些逝去的生命,是钱能衡量的吗?
“亲娘哎!这…这影响仕途啊!”
一个带着公鸭嗓的、标志性的惊呼声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只见邢捕头顶着他那顶万年不变的、有点油腻的捕快帽,带着一股风尘气从门外冲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他身后跟着抱着唢呐、一脸好奇又有点畏缩的燕小六。
“我说同福客栈今儿个咋这么热闹呢!这…这位爷…”
邢捕头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阿宝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上转了一圈,又在晏辰的光幕上扫过,最后落到阿宝脸上,堆起一个谄媚又有点虚的笑。
“有啥冤屈…啊不,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本捕头说!七侠镇地面上的事儿,额老邢…呃,还有小六,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他习惯性地拍了拍腰间的破旧铁尺。
燕小六抱着唢呐,看看阿宝,又看看光幕,再看看自己师父,有点手足无措。
憋了半天,对着光幕方向,鼓起勇气吼了一嗓子:“那…那个!家人们好!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
这问候语,一如既往地跑偏且不合时宜。
阿宝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的疲惫和沉重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眼前这两个咋咋呼呼的捕快只是空气。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在晏辰和阿楚身上,等待着那个能决定他灵魂能否得到片刻安宁的答案。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同福客栈的中央,也压在了直播镜头之前。
晏辰感受到阿宝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也感知到身边阿楚传递来的复杂情绪——有同情,有凝重,还有属于她的、那种遇到挑战时特有的跃跃欲试。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七侠镇夜晚微凉空气的气息似乎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了几分。
他迎着阿宝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那沉重的请求,而是巧妙地岔开了话题的锋芒,声音平稳中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宝总,您的故事和遗憾,我们听到了。分量很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客栈里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但您看,这里毕竟是七侠镇,同福客栈。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可能和您熟悉的上海滩、黄河路,不太一样。”
他微微侧身,让直播镜头能更全面地捕捉到客栈的全景。
“也许,您可以先看看我们这里‘专业人士’的建议?集思广益嘛。”
这招“乾坤大挪移”用得极其自然,瞬间将紧绷的焦点从他和阿楚身上分散开去。
压力锅的阀门被拧开了一丝缝隙。
佟湘玉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晏辰递过来的“台阶”和潜在的“商机”。
她脸上瞬间堆起那招牌式的、热情中带着精打细算的笑容,拨弄了一下算盘珠子,“噼啪”一声脆响,清了清嗓子。
“咳!额滴神啊,这位宝…宝总!远来是客,站门口多不合适!快请坐快请坐!”
“无双,上茶!上好茶!就是上次那个谁…那个范大娘送来的,闻着挺香的那个!”
她一边指挥着,一边从柜台后快步绕出来,亲自拉开一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条凳,用袖子象征性地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
“有啥事儿,咱坐下慢慢说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额们李大嘴师傅正在后厨研究新菜呢,保管让您尝个新鲜!”
“这人啊,肚子吃饱了,心气儿就顺了,心气儿顺了,啥难事儿它不得先让让道儿?”
她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热情洋溢,主打一个“宾至如归”和“民以食为天”,绝口不提“遗憾”“国债”“跳楼”这些沉重字眼,仿佛阿宝只是个来谈生意的普通豪客。
“佟掌柜:专业控场一百年!”
“论化解尴尬,我只服佟湘玉!”
“宝总:我是来寻求灵魂救赎的。佟湘玉:先吃好喝好!”
“李大嘴:人在厨房坐,锅从天上来?”
“无双姑娘快去泡茶!宝总需要抚慰!”
祝无双立刻应了一声“放着我来!”,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飘向后厨准备茶水。
阿宝显然没料到话题会如此突兀地拐了个弯,从灵魂拷问直接滑向了“吃了吗您内”。
他脸上那深重的痛苦和急切被一丝愕然打断,眉头下意识地蹙起,看着佟湘玉那过分热情的笑脸,又看看晏辰和阿楚。
晏辰适时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阿楚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掌柜的说得对,先坐下嘛”的无辜表情。
就在阿宝犹豫着是否要坐下的当口,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小大人般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真相只有一个。”
吕青柠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她穿着合身的小袄裙,双手背在身后,小脸上一派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认真。
她那双酷似吕秀才的、透着聪慧光芒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阿宝全身,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现场。
“这位伯伯,你西装第三颗纽扣扣错了位置。袖口有磨损痕迹,但被精心处理过。”
“手表时间显示比本地时辰快了近半个时辰。”
“你鞋尖的泥点来自镇外官道旁的黏土地,那里今早下过小雨,现在半干,说明你至少在泥泞中步行了半个时辰以上才到镇上。”
“而且,”她小鼻子微微耸动了一下,“你身上有很淡的…马草味和驿站劣质酒的味道,不是七侠镇驿站的味道。”
“所以,你找‘改写遗憾的地方’找了很久,很急,也很累,路上并不顺利,甚至可能…有点绝望。”
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我说的对吗?”
“青柠小神探上线!666!”
“观察力MAX!逻辑推理MAX!”
“宝总扣错纽扣都被发现了!社死现场!”
“马草味劣质酒…细节魔鬼!”
“青柠:伯伯,你马甲掉了!”
“这波分析我给满分!不愧是秀才和芙妹的崽!”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连佟湘玉都忘了招呼,张着嘴看着吕青柠。
吕秀才激动得眼镜直反光,差点脱口而出“吾家有女初长成”。
郭芙蓉则是一脸“不愧是我闺女”的骄傲。
阿宝彻底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西装纽扣——果然,第三颗扣错了眼!
袖口的磨损他自己知道,那是早年打拼留下的痕迹。
手表时间…他确实忘了调时差!
鞋尖的泥点、身上的气味…全被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一语道破!
那份被层层包裹的疲惫、焦虑和绝望,仿佛被一双稚嫩却犀利无比的手,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灯光下、镜头前。
他脸上的愕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一丝狼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看向吕青柠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小孩,而是带着一种面对一个真正观察者的郑重。
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地、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点了点头。
“…小妹妹,你…说得对。分毫不差。”
他第一次,用上了“小妹妹”这个称呼,语气里没有了商界大佬的疏离。
“哇!姐姐好厉害!”
吕青橙拍着小手蹦跳起来,一脸崇拜地看着吕青柠。
白敬琪也从柜台后探出头,对着吕青柠比了个大拇指:“哗擦!青柠,牛!”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沉重的涟漪。
阿宝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紧绷感和孤绝的悔恨气息,似乎被吕青柠这精准又不带任何评判的“真相”戳破了一个口子,泄露出几分属于“人”的脆弱和真实。
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看向佟湘玉拉开的条凳,终于迈开了步子,坐了下来。
昂贵的西装下摆压在粗糙的木凳上,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
“茶来了!”
祝无双适时地端着一个托盘轻盈走来,上面放着几个干净的粗瓷茶杯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茶香袅袅,带着点清新的草木气息,不算名贵,却在这气氛中显得格外熨帖人心。
她将一杯茶轻轻放在阿宝面前的桌子上,声音温柔:“宝总,您请用茶。”
阿宝看着眼前那杯冒着热气的、朴实无华的茶水。
又看看周围这一张张或好奇、或同情、或精明、或纯真的脸。
再看看晏辰手中光幕上依旧在滚动但似乎温和了些的弹幕。
他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粗瓷温热的触感。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滚烫、微涩,然后是一点回甘。
像极了他这半生。
他放下茶杯,那沉重的、关于327和血泪的悔恨话题,一时竟有些难以重新提起。
客栈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等待的气氛,连直播弹幕都暂时安静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又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大嗓门如同平地惊雷般从后厨方向炸响:
“开——饭——喽——!!!”
只见李大嘴系着那条标志性的、沾满油渍的围裙,端着一个硕大的、热气腾腾的海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
碗里堆得冒尖,红彤彤一片,油光发亮,一股霸道浓烈的辛辣混合着焦香肉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堂,强势地压过了茶水的清香。
“都让让!都让让!大嘴秘制,超级无敌霹雳宇宙爆辣回锅肉!”
“选用上等五花,秘制豆瓣酱煸炒,配独家炮制腌萝卜干儿!”
“保管你吃一口,提神醒脑!吃两口,烦恼全消!吃三口…”
李大嘴把大海碗“哐当”一声放在大堂中央最大的桌子上,汤汁都溅出来几滴。
他得意地一抹额头的汗珠,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新面孔阿宝身上,嘿嘿一笑。
“…吃三口,神仙也得抖三抖!这位新来的大兄弟,看你一脸愁云惨雾,来来来,尝尝!包治百病!”
“额滴神啊,这可是额研究了好久的‘K线图’…啊不,‘快乐线’灵感菜!”
李大嘴那声“开饭喽”如同吹响了某种奇特的集结号。
刚才还弥漫着沉重、尴尬、探究等多种复杂情绪的大堂,瞬间被这汹涌澎湃的烟火气和霸道的肉香冲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