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解忧录(1 / 2)
浓得化不开的奶白色晨雾,沉甸甸地裹着整个七侠镇,空气湿冷粘腻,同福客栈的灯笼在雾气里只晕开两团朦朦胧胧、无精打采的红光。
前厅气氛却暖得很,阿楚手持一个轻薄如纸、边缘泛着幽蓝光泽的方形薄片——最新一代的全息交互直播终端,正对着空气比划,笑眯眯道:“宝宝们看,掌柜的正带领大家进行传统晨练——抗雾霾体操第八套!”,终端上方悬浮着一片透明的光幕,密密麻麻的文字弹幕正流水般滑过。
佟湘玉穿着一身鲜艳的绸缎衣裳,额头微微见汗,领着一串人正弯腰踢腿,吕秀才推了推他那标志性的圆框眼镜,动作略显僵硬;郭芙蓉在一旁兴致勃勃,力道却常没收住,带起的掌风刮得旁边李大嘴衣襟乱飘;
白展堂身形最是飘逸,不过嘴里嘀咕着“亲娘咧,这雾吸一口顶半顿灰,影响武功精进啊”;莫小贝嘻嘻哈哈,动作夸张;
祝无双手脚勤快,默默跟在后面,她的夫君龙傲天则摆弄着一个袖珍的木头机关盒,显然对体操没啥兴趣;
邢捕头叉着腰站在一边“指导监督”,燕小六抱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祖传唢呐,腰间挎刀,眼神却有点飘忽;
角落里,白敬琪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他那把锃亮的左轮手枪,吕青橙趴在桌上打哈欠,吕青柠则捧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看得入神。
“小贝姐姐内力好深!”阿楚看着实时弹幕复述,“‘你看她额头那层白气’,家人们太懂行了!这是内力蒸腾雾气的效果!”,她刚念完,弹幕光幕立刻刷新。
“掌柜的体操服是湘绣!绝版老工艺!”
“白哥轻功步法看着就优雅!”
“小琪少爷擦枪的样子帅炸!”
“想看青柠小侦探推理新案!”
“小郭姐姐排山倒海!”
阿楚眨眨眼,对着空气甜甜一笑:“家人们稍安勿躁,惊喜留待后续——”
恰在此时,一阵奇异的、带着破锣嗓子般嘶哑却又异常亢奋、如同硬生生撕裂了这黏稠雾气的歌声,猛地从客栈门外,不,仿佛就从浓雾的最深处,穿透而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哗擦!吓小爷我一跳!”白敬琪手一哆嗦,“咔嚓”一声竟把左轮手枪的保险打开了,黑洞洞的枪口差点指向端菜的祝无双。
“敬琪!”白展堂脸色一变,手指如电,瞬间搭在了白敬琪持枪的手腕上,快得留下一道残影,那刚打开的保险又无声地被按了回去,“跟你说了多少遍!枪,要稳重!稳重知道不?这玩意儿可不长眼!”,他另一只手抹了把冷汗,“亲娘咧,吓死爹了…”
佟湘玉惊得手都忘了放下,直愣愣看着门口:“额滴神呀!这…这唱滴是啥嘛?听着心里头慌慌滴!”,她夸张地拍着胸口,绸缎衣服发出噗噗的声响。
晏辰眉头微皱,原本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瞬间绷直,手腕一翻,一个闪着微光的金属圆片已出现在掌心,傻妞没说话,但身形微微前倾,挡在阿楚斜前方,如同磐石,铁蛋则咧开大嘴,发出标志性的爽朗东北腔:“哎呀妈,这动静儿,得有故事啊!老板,整活滴来了?瞅瞅去?”,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按在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带上。
歌声戛然而止。
浓雾剧烈地搅动、翻滚,像是煮沸的羊奶,一个高大、异常挺拔的身影,轮廓由模糊到清晰,一步步从混沌的白色中闯了出来,仿佛这空间本身被他强行挤出一道裂缝。
他穿着一身笔挺而陈旧的深灰色军装,肩章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胸口沾着几块深褐色、像是怎么也洗不掉的污迹,腰间皮带上斜挎着一个厚帆布制的方匣子,右臂上的袖章却污损得只能看出半个模糊的青天白日标志,他背着一杆沾满泥泞、上了刺刀的沉重汉阳造步枪,刺刀在雾气里闪着冰冷的寒光,一张脸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眉毛很浓,此刻紧紧拧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疲惫,最触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白布满通红的血丝,瞳孔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里面塞满了惊涛骇浪般的困惑、警惕与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惊疑不定,他一步踏进客栈门槛,厚实沉重的军靴鞋底沾满湿泥,带起一片雾气,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力度,脚步重重地踏在地砖上。
来人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整个厅堂,扫过这明代的桌椅、衣饰,最终死死定在阿楚手中那块泛着蓝光的直播终端上,眼神如同见了鬼魅,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撞到门框,右手猛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因用力过度发出咯咯作响。
“哐啷!”一声脆响,白敬琪被那骤然射来的锐利目光和拔枪动作惊得真的走了火,所幸白展堂一直盯着他的手腕,就在那极短的刹那,葵花点穴手疾风般点向他手腕麻筋,白敬琪手臂猛一哆嗦,扣动扳机的同时,枪口本能地往地面一沉——“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空间炸开,柜台上一盏正燃烧的厚玻璃油灯应声而灭,灯油溅了一柜台,碎玻璃渣四射,一股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火药味和灯油气味猛地腾起。
“哗擦!我不是故意的!”白敬琪自己也吓傻了,看着冒烟的枪口不知所措。
“小兔崽子!”郭芙蓉一声怒喝,作势就要伸手。
“放着我来!”祝无双反应快得出奇,身形一闪,手已抓向柜台上的抹布准备清理。
浓烟和混乱中,那军装青年更是一惊,下意识地身体绷紧做出了战斗姿态,但他强行按捺住了拔枪的冲动,目光如同钉子般扎在阿楚那个直播终端和悬浮的光幕上,声音嘶哑得像磨砂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颠覆认知的颤抖:“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哪一年?!那个…那个发光的板子…是何妖物?!”
一片混乱的寂静。
晏辰和阿楚交换了一个眼神,阿楚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镇静:“这位…先生,不用怕,此地是大明朝正德年间,七侠镇同福客栈”,她指了指自己的直播终端,“这个不是妖物,叫手机,我们在做直播,就是…让很多远方的人能即时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聊天。”
她话音刚歇,悬浮的光幕上弹幕瞬间爆炸,字体密密麻麻,几乎连成一片翻滚的洪流:
“淞沪?!1937?!淞沪会战!”
“他身上有血迹!硝烟味!”
“老物件!那个弹药包我爷爷见过!”
“唱的是《大刀进行曲》!抗日烽火!”
“快看胸口那个袖标痕迹!国军!德械师?”
“眼神绝望得像受伤的孤狼!”
铁蛋的大嗓门在短暂的沉寂后猛然响起,带着东北话特有的穿透力,还夹杂着嗡嗡的电子扫描微音:“哎嘛我滴乖乖!老板,老板娘!整岔劈了!瞳孔虹膜纹路深度扫描完毕!这哥们儿原生时空锚点定位——一九三七年十月下旬!淞沪方向!日他仙人板板,明朝的天怎么跑来个民国抗战老铁?”,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闪烁着高精度蓝光的电子眼直勾勾地盯着军装青年,像是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国宝。
那声“淞沪”如同一个开关,狠狠砸中了军装青年紧绷的神经,他眼瞳猛地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铁蛋,那只一直按在枪套上的右手青筋暴起,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淞沪?!谁告诉你的淞沪?!你知道那里?!你怎会知道淞沪?!你到底是谁?!”,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炸出来,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仿佛要将整个客栈掀翻,浓重的雾气随着他的激动似乎又涌动起来。
晏辰不动声色地侧身,正好将阿楚完全挡在自己身后一点的位置,手依旧松松搭着腰后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圆柱体,傻妞向前一步,站在铁蛋身侧,标准的保护阵列形成,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字正腔圆的四川话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特韵律:“莫得慌,铁蛋脑壳里有嘞个历史资料库,看你嘞衣裳装备,就晓得你从哪里来、大概啥时候来嘞,对喽,我叫傻妞,他是铁蛋,都是正经机器人,不得害人。”,她轻轻拍了拍自己坚实的金属手臂,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机器人?”这个词对军装青年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看向铁蛋那过于生动的表情,又看看傻妞,目光最终落回铁蛋身上,浓眉皱得死紧,充满了极端的不信任和迷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口,直播光幕上方,一条醒目的、带特殊边框和认证标识的金色弹幕如同利箭般射出:“我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王振之教授!立即让他冷静!极度危险信息:此人未婚妻林婉,身份确认!上海圣玛利亚女中学生!确切死于淞沪会战期间日机对平民区轰炸!绝非前线交战波及!轰炸点为法租界边缘‘福煦路同兴里’七号!死亡时间应为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三时十分左右!轰炸来自日军第三舰队航空兵木更津航空队!速查其随身是否有与林婉相关的特殊遗物!”
这条弹幕如同重磅炸弹,震得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阿楚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地复述道:“家…家人们!一位王…王教授说…说先生的未婚妻叫林婉,是上海的女学生…在…在一九三七年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十分左右…死于日机轰炸…在法租界边的…福煦路同兴里七号…”
每一个地名,每一个时间点,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而狠毒地捅进军装青年的心脏!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那张坚毅的脸上血色如同退潮般褪得一干二净,瞬间失了血色,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踉跄着向后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死死按住枪套的手颓然松开,垂落身侧,五指僵硬地张开,微微颤抖着。
“婉…婉君…”两个字,如同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哀鸣,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福…福煦路…同兴里…七…七号……”,他喃喃着王教授弹幕中提到的精确地址,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仿佛灵魂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巨大、流血的空洞,“轰…炸…?”,他像是第一次理解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粘稠的、绝望的腥气,“不可能!不可能!”,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阿楚和那片弹幕光幕,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撕碎,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暴烈,“她是在我的护送下回租界!那里是绝对安全区!是你们!是你们在胡说!”,他猛地拔高声音,吼声震得房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拿出证据!拿出证据来!否则…否则……”
“否则你要怎样?”一个清脆、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童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他悲愤绝望的嘶吼,吕青柠合上手中的线装书,从角落的椅子上跳下来,那顶大得有些滑稽的圆框眼镜片下,一双眼睛锐利得惊人,正通过镜片边缘,毫无惧色地直视着军装青年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王忆安先生,”,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令人心头一凛的穿透力,“教授说了林婉小姐,也说了时间地点,你要的‘证据’……或许,就藏在你身上?”
这个名字——王忆安——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他混乱的神智!
他猛地看向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眼神中混杂着惊骇、震怖和一星微弱的、不敢触碰的希望光芒,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从未吐露过!
铁蛋迅速捕捉到了信息,对着全息直播终端低声道:“老板,确认目标名字:王忆安,扫描虹膜对应资料!”,同时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信息:“教授家人们注意!这哥们儿本名:王忆安!全对上了!”,他转头对傻妞得意地一挤眼,“瞅瞅咱家小老板多厉害,一眼看出名字嘞!哎,妞,你说等咱回厂保养,要不要也整这么一副帅炸天的墨镜?”
傻妞眼皮都没抬一下,用她那柔和的四川腔快速回答:“想得美,你嘞个大脑壳,戴眼镜要特制合金支架,超预算嘞老板不得骂死你。”,她说话时,双手依旧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姿势。
晏辰适时地在全息光幕上方点了一下,几道柔和的光线从空中交会,一个模糊的黑白影像开始构建:焦黑的断壁残垣,扭曲的烧焦木梁,砖石瓦砾堆成小山,一面仅剩半截的、带着明显西式浮雕风格的山墙矗立在废墟中央……影像缓缓转动角度,焦点凝聚在一块歪倒在地、沾满灰烬但仍能勉强辨认出字样“同兴里七号”的木质门牌上。
“福煦路……同兴里……七号……”吕秀才推着眼镜,用力探着脖子,试图看清那门牌上的字样,声音惊疑不定,文绉绉地惊叹,“子曾经曰过……惨不忍睹啊!真乃人间炼狱!斯文扫地,生灵涂炭!”
那残破门牌的特写,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王忆安的瞳孔上!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觉完全被那半截门牌和后面地狱般的景象占据,嗡鸣声塞满了耳道,胸口窒息般疼痛,他身体猛地一矮,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杆沉重的汉阳造步枪“咣当”一声脱手砸在地面。
“呜……啊——!!!!”一声撕心裂肺、椎心泣血、混合着无尽悔恨与痛楚的哀嚎,从那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如同垂死的孤狼在寒夜中对月长嗥,瞬间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穿透了厚厚的客栈门窗板壁,在浓雾弥漫的七侠镇上空回荡。
他并非不信任,而是根本无法接受,他亲眼将她送过那象征着安全和秩序的租界警戒线,穿着他托海外亲戚辗转购得的昂贵白色蕾丝长裙,裙摆在租界柏油路上拂过,带着栀子花香的晚风温柔地吹起了她的发梢,她回眸那一笑的温婉,是他在惨烈地狱中支撑下去的唯一光……都碎了!炸成了这片散发着焦糊与死亡气息的黑白影像!
“证据……”王忆安的声音如同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冷气,每一个音节都在飘散、碎裂,“她…她临终前……一定有话……”,他低着头,目光死寂地盯着地面冰冷的青砖,右手却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探入怀中军装左胸,那紧贴心口的内袋。
空气骤然绷紧。
他的手缓缓抽出,似乎握着某样极轻又极重的东西,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那只攥紧的拳头上。
晏辰屏息凝视,吕青柠的镜片反过一道锐光,佟湘玉下意识捂住了嘴,郭芙蓉的手按在了身旁的板凳上,就连铁蛋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电子眼的光芒紧紧锁定目标。
王忆安的拳头举到眼前,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小心翼翼地向地面摊开——一块残破的、边缘沾着干涸深褐色印记的素色布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血迹?布片?阿楚心念电转,对终端低呼:“目标证据:染血布片!青柠,看你的!”
“全息扫描放大!”吕青柠清喝一声。
几道光束瞬间打在布片上,那布片上浸染着大片深褐色痕迹的娟秀小字,被数倍放大并投射到众人面前清晰的立体光幕中,字迹极其清秀却又透着虚弱和匆促,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笔锋带着颤抖:“……忆安哥哥…见字如面…你给的怀表……贴身戴着…时刻念你……奈何表针自上午起便灼烫难当…如蚁噬骨…呼吸艰涩……心口悸痛……恐非良兆…医生难查……此等邪术…莫非倭寇所为?……”,字迹在此陡然加剧了颤抖,甚至出现了错位,“……若…若我不测……定要彻查此表……勿为吾之仇怨所累…当以家国为……”,字迹越来越淡,仿佛气力耗尽,中断在一个模糊的、未能写完的“重”字上,如同一个滴落湮灭的血点。
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连窗外浓雾的流动都似乎停滞了。
“表…灼烫…蚁噬骨……”王忆安直勾勾地盯着光幕上每一个字,一遍遍重复,像在咀嚼着最残酷的毒药,声音干涩嘶哑,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凸起,一种完全不同的、夹杂着被至亲之人背叛般极度荒谬和刺骨冰冷的神情,死死锁住光幕上的字迹。
弹幕光幕瞬间爆炸,字体赤红、巨大,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
“怀表!!!关键词!”
“辐射!日军惨无人道的活体辐射试验!”
“731!恶魔部队!”
“定时毒药!这根本就是谋杀!”
“那怀表就是载体!”
“林婉是被设计好的牺牲品!为了测试辐射慢性致死效果!”
“杀人的是那块表!快找到它!”
吕青柠小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像是印证了猜想般舒了口气,推了推大眼镜:“这就说得通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超龄的冷峻,“王先生,林婉小姐信中提到症状非常典型——不明原因的持续内热感(灼烫),全身神经痛(如蚁噬骨),进行性呼吸困难,心律失常(心口悸痛),综合她身处法租界边缘、远离前线常规炮火轰炸区这一线索……加上王教授提供的轰炸时间点特殊性……一切指向了日军战前就已秘密开展的、惨绝人寰的放射性武器材料测试!”
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看向浑身冰冷颤抖的王忆安:“你送她的那块怀表,根本不是普通的怀表!它内部含有极可能由天然矿物铀(如沥青铀矿)粉末制成的特殊夹层!矿石粉末被强行加工并密封在表壳内,它会缓慢、不间断地释放出一种看不见也嗅不到的恐怖能量射线!这种射线对活体组织的破坏是深层的、渐进性的、无法逆转的!如同用无数极细的针,日夜不停地从内部刺杀她的骨髓、她的脏器!这是最卑鄙、最阴毒、针对平民的谋杀实验!”
“目的……”青柠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答案,“测试不同封装方式下,放射性物质在封闭(贴身佩戴)和半封闭(放入口袋、木盒)环境下,对人体造成可观察生理损害的精确时间阈值、症状特征及最终致死时长!为日后研制针对城市平民区的特种放射性散布武器收集核心数据!”
吕秀才倒吸一口冷气,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呜呼!倭奴如此丧心病狂!竟行此等……此等令人发指之毒计!视人命如草芥!禽兽不如!令人发指!人神共愤!”,他一口气说了一串成语,脸都憋红了。
“我X他娘的小日本祖宗十八代!”郭芙蓉气得柳眉倒竖,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咔嚓”一声,半寸厚的榆木桌面瞬间裂开好几道缝,“排——”,她习惯性地吼出声,却又硬生生顿住,似乎觉得此刻排山倒海也不能消解心头之恨。
邢捕头浑身肥肉一哆嗦,脸都白了:“亲娘啊……这这这……这还是人干的事吗?比谋财害命狠一万倍啊!亲娘!这影响仕途……哦不,影响阴德!要下十八层地狱油炸的啊!”
“额滴神呀!”佟湘玉捂住心口,声音都带了哭腔,心疼得直跺脚,“这娃…这闺女…死滴也太冤咧!被那……那挨千刀滴玩意儿坑滴!秀才滴桌子……芙蓉你……”
“放着我来!”祝无双立刻上前扶住佟湘玉,麻利地掏出自己的手绢。
李大嘴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愤慨和一种市井百姓对神秘之物的好奇与恐惧:“这啥…啥射…射线?比砒霜鹤顶红还毒?还看不见摸不着?”
龙傲天放下了手中的木盒,眉头紧锁,用他那略带生硬的粤语短促道:“妖术害人!”
此刻的王忆安,如同一尊被瞬间掏空了所有灵魂的泥塑,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之后,是比死亡更沉寂的空洞,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残留着最后一点生命的微光,直愣愣地,死死地盯着光幕上林婉字迹旁边那块被放大特写的、深褐色干涸痕迹。
那是什么?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怀表?是他以为送出的爱和承诺?不,那是一颗精密计算好引爆时间的地狱恶鬼心脏!是一封由他的双手亲自递出的、刻有她名字的死亡判决书!
“啊啊啊——!!!”
一声野兽般的、混合了无尽暴戾与彻底崩溃的凄厉咆哮从王忆安的喉咙深处炸开!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那双曾经握着枪保护家国的手,此刻因极致的悔恨和愤怒扭曲变形!他像疯了一样,左手死死攥住腰间那把日式将佐短刀(缴获战利品)的刀柄,用力向外拔!
“哗擦!快闪!”白敬琪头皮炸开,下意识就把枪口抬了起来。
“蠢货!不准动枪!”白展堂魂飞魄散,葵花点穴手的手指都蓄势待发要射向自己儿子!
“拦住他!”晏辰厉喝,掌中的金属圆片蓝光大盛!
傻妞和铁蛋如同离弦之箭射出!但王忆安此刻的爆发力快得惊人,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那精钢打造的沉重刀鞘随着他左手暴怒的挥甩,“哐啷!”一声巨响,重重飞砸在左侧光洁的青砖地面上!
沉重厚实的青砖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十几条!崩碎的砖砾和粉末溅起一尺多高!一股尘土混杂着血腥暴戾的气息猛地腾起!
刀,终于被拔了出来!
带着一种凄厉破风的尖啸!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刀锋指向的,却并非任何一个人!
王忆安高高举起那把雪亮的短刀,手臂的肌肉因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抽搐,刀刃在从门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下闪烁不定,他的脸扭曲得如同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恐怖的低响,那刀尖,猛然调转方向——竟对着他自己的心口狠狠捅去!
就在刀尖即将刺破军装的瞬间!一道纤巧灵动的白影,仿佛早已算准了一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亘而来!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后发先至,带着一股凝练如冰的内家劲力,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他手腕麻筋上迅捷无比地一啄!动作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葵花点穴手!出手精准!
白展堂的手指也在刹那间同步点出!父子俩的指风竟然重叠在了同一位置!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
“啪嗒!”一声轻响。
那把明晃晃的将佐短刀脱手,掉落在碎裂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滚动声。
王忆安手腕被点,半边身子瞬间麻痹僵直,捅刺的力道被硬生生卸去,但他前冲的惯性仍在,整个人如同被抽掉脊梁骨般,颓然向前倒去,傻妞和铁蛋恰好在他倒地前赶到,稳稳地托住了他沉重的身体。
吕青柠面沉似水,快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对着王忆安那只麻痹的手腕上方、小臂内侧的一个穴位又是轻轻一点,力道柔和却足以加深阻断效果,同时对铁蛋道:“铁蛋哥,搜他的身!仔细查林婉小姐提到的那块怀表!那东西本身可能就是放射源!必须隔离!”,她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
阿楚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是冷汗,晏辰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安抚的力量,阿楚靠在晏辰怀里,拍拍胸口,小声嘟囔了一句:“妈耶…吓死个宝宝了…”,随后又立刻打起精神对着全息光幕朗声道:“没事了家人们!危险解除!虚惊一场!敬琪少爷差点变杀马特‘开枪小王子’,还好他爹及时出手力挽狂澜!白哥威武!青柠冷静!”,她语速飞快,“重点现在——是怀表!铁蛋正在动手!”
佟湘玉则看着地上那块碎裂的青砖和被砸坏的地方,心疼得直抽抽:“额滴亲娘祖宗!青…青砖也得罪你咧?砸坏了赔银子!赔十两!不!二十两!还得算上惊吓补偿!惊吓费!扫…扫地费!”,她掰着手指头数落,声音带着夸张的心痛和惊魂未定的颤抖。
铁蛋立刻着手翻查,他动作麻利,精准地在王忆安怀中翻出几封信、一个磨损的钱包,很快,他的手在王忆安腰间那个帆布弹药盒的夹层里停顿了一下——那不是用来装弹药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一点冰冷坚硬的东西,他小心地夹出了一个东西,举到眼前。
并非那块女士怀表。
而是一只金属外壳的精致打火机!黄铜材质,表面刻着精细的卷草花纹和一些难以辨认的外文字母,与这弹药盒的粗粝风格格格不入。
铁蛋一愣:“这啥玩意儿?”
直播光幕瞬间被刷爆:
“老ZIPPO?!抗战时期绝对是稀罕货!高级军用品!”
“盒子夹层藏的!肯定有蹊跷!”
“机关?!快看有没有夹层!”
“小六!小六!上唢呐!吹它!”
燕小六抱着唢呐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局面发展,此时被弹幕点名,尤其看到“机关!吹它!”几个字,有点茫然地眨巴着眼,下意识地就把他那祖传的唢呐含在了嘴里,吕青柠却像是获得了重大提示,眼睛猛地一亮:“等等!打火机内部结构复杂!铁蛋哥,底部!底座旋钮!用力拧一下试试!”
铁蛋闻言,毫不犹豫,他那覆盖着高分子聚合仿生皮肤的手指力量不容小觑,粗大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打火机底座那个小小的金属旋钮,用力一拧!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簧弹动声响起。
打火机底座应声旋转了四分之一圈,旋即,打火机的上盖竟然像贝壳一样缓缓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然后无声地向两边滑开,一块比婴儿指甲盖略小、被极其牢固地镶嵌在中间凹槽内的、闪烁着微弱暗绿色萤光、如同某种粗糙矿物碎片的晶体物,暴露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