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匪改行理财师(1 / 2)
雨丝细密如针,斜织在同福客栈洞开的门窗前。
一只沾满湿泥的皂色官靴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啪”地砸进白展堂刚熬好的一盆油泼辣子里,滚烫的红油混着雨水溅了他满头满脸。
“哗擦!”白敬琪第一个蹦起来,腰间的左轮瞬间拔出,黑洞洞的枪口警惕地指向还在震动的屋顶梁木,“何方神圣?给小爷滚下来!”
屋顶破洞处猛地灌进一股寒气,一个穿着不合时宜厚棉袄的中年男人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在佟湘玉心疼的“额滴个神啊!这可是蜀地运回来的正二八经麻椒泼出来的辣子油!” 哀嚎声中,砸翻了一张空条凳。
那男人身材敦实,圆脸阔鼻,厚厚的大棉袄敞开半截,露出里面浆洗得硬邦邦的半旧短褂,衣领子已经被摩擦得泛起了毛边,最扎眼的是他腰间鼓鼓囊囊缠了好几圈、用粗布和麻绳五花大绑着的一包物件,硌得他呲牙咧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哎哟”一声又跌坐回去,龇着两排被土烟熏得微黄的牙,一开口,一股浓郁的晋地口音扑面而来:“娘嘞……这他娘的比钻三晋钱庄的墙洞子还疼!”
白展堂眼疾手快抹了一把脸上的辣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放着我来!” 还没等他动作,铁蛋一个闪身就已经扶稳了条凳,粗犷的东北话带着戏谑:“咋地哥们儿?搁这天上掉馅饼了?馅儿是辣子油馅儿的?” 他动作极其自然地拍掉男人棉袄上的灰土。
阿楚和晏辰早就熟练地摆开了直播阵势,小小的全息投影仪悬浮在半空,迅速捕捉着客栈里的突发状况,弹幕区域瞬间沸腾。
“三晋钱庄?!历史书上那个防御比紫禁城还严实的明代银行???”
“这位壮士您这是刚作案完毕还是作案未遂啊?看着装备挺复古…”
“青柠女神快上线!真相只有一个:他腰上绑的绝对是赃款!”
吕青柠果然已经推了推她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框,小巧的身影异常沉稳:“爹,这位壮士落地时重心失衡,并非直坠,说明他来自有坡度承力之处,且…身上有松脂与新鲜青苔的气味,并非客栈附近,更关键…你们看他裤管粘的泥土颗粒,”她指着男人裤脚几处异常干燥、颜色深沉的泥点,“这绝非此地湿雨的痕迹。”
“芙妹,”吕秀才激动地抓住郭芙蓉的胳膊,习惯性开始引经据典,“《折狱龟鉴》有云,土分五色,各有其源…呜!”话未说完就被郭芙蓉一把捂住嘴:“好了好了,秀才,少念点经,孩子说正经事呢!”
那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屋子奇人异事,又茫然地瞅了瞅悬浮在半空里那些他半个字不识、却不断滚动着“青柠女神太绝了”字样的流光字体,突然猛地抱住腰间那个硬邦邦的包裹,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你们…你们是甚么人?!俺李振邦今日栽了,要杀要剐…”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同时双手如兰绽放,隔空虚虚连点数下,李振邦只觉得双臂双腿几处大穴微微一麻,刚想挣扎起身的力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软坐在湿漉漉的凳子上,龙傲天立刻跨步到他娘子身前,流利的粤语带着戒备:“老婆,佢唔系普通贼仔,小心佢啲机关。”
佟湘玉心疼地用抹布蘸着水擦拭被红油污染的桌子,嘴里啧啧有声:“哎呀这位好汉哟,你说你哪儿不能落,偏往俺家老白的辣子盆里跳?这可是镇店之宝!你得赔!至少…十两银子!”她心疼是真,敲竹杠也是习惯使然。
一直沉默的邢捕头此刻眼睛亮得像灯泡,搓着手凑上前:“掌柜的,钱不钱的好说…我说这位李兄台啊,你身上绑的…莫不是那传闻中三晋钱庄被劫的五十万两库银?”燕小六嗖地拔出他那把砍柴刀似的腰刀,唢呐腔都出来了:“保护现场!都别动!”
李振邦脸上横肉一抖,梗着脖子嘶吼:“放屁!谁抢那脏心烂肺的钱了?!那是晋商的根!是俺们小民的血汗!”
“家人们!”晏辰适时对着悬浮的镜头,露出他惯有的、能让大冬天都开桃花般俊朗的笑容,“看见没?大型悬疑连续剧《是谁动了我的库银》现场直播!欢迎各位宝宝们在弹幕区踊跃发言,分析案情,深度探讨一下这位李大侠的行为艺术与…腰缠万贯的物理学原理。”
阿楚配合地凑近,对着投影做了个俏皮的k:“老铁们双击…哦不,脑洞大开分析走起!猜猜这位壮士为毛要背着银行满世界溜达?”
“刺激!盗亦有道古代版?劫富济自己了属于是!”
“腰间盘突出新高度!负重越野!主播还不快送他个登山包?”
“燕小六你那刀拔反了哈哈哈哈!刀鞘对着人呢!”
“莫小贝人呢!内力深不可测快出来镇场子!”
“三晋钱庄我记得…好像不是官府开的吧?听说是几家大晋商的联保钱库?”
李振邦看着这些飞速闪过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异文字,听着晏辰和阿楚那套直播黑话,再看看一屋子奇装异服、身怀绝技还对他身上银子虎视眈眈的男男女女,又气又急,一口晋地土话喷薄而出:“俺李振邦行得正坐得直!那姓马的狗屁晋商大掌柜,他娘的黑心烂肺!说是存钱的库银生息,结果是拿了俺们晋地成千上万小民的棺材本、老婆本去做那什么海盐生意!船翻球了!血本无归!上头的大商屁事没有,俺们平头百姓哭都没地哭!”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破条凳吱呀一声:“官府?晋地大小衙门都收了那姓马的油水,谁管俺们死活?几十个乡亲跪在钱庄门口七天七夜,换来的是一顿棍棒!”他眼睛赤红,指着腰间那包硬邦邦的东西,“俺豁出这条命去!趁雨夜摸到库房!就带这点‘根’出来!俺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狗屁钱庄,库银也不是铁板一块!俺要这些钱去挨家挨户给那快饿死冻僵的孤儿寡妇!老子不是贼!老子是替天行道!”
客栈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雨打屋檐的淅沥声和李振邦粗重的喘息。
“唔…”傻妞突然开口,带着川妹子的脆生劲儿,一针见血,“哥老倌,你替天行道倒是蛮有想法,但你有没有想过喃?”她走上前一步,小巧但蕴含力量的机械手指隔空点了点那硬邦邦的包裹,“你嘞么鼓一包,金锭子银锭子,又重又硬,又显眼又好抢,你还没走到隔壁村,燕捕头的同僚怕就已经把你当江洋大盗抓咯,银子充公,你嘛…砍脑壳,那些孤儿寡妇?还是莫得钱用,这叫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最后还学着佟湘玉的腔调甩了个歇后语。
铁蛋立刻从善如流,一把搂住傻妞的肩膀,东北话带着哄:“哎呀嘛呀,瞅瞅我媳妇儿这智商!这觉悟!杠杠滴!老妹儿你说得太在理了!”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阿楚立刻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晏辰已经换上一副财经专家般亲和又充满说服力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如同最优秀的讲师:“李大侠,家人们!划重点!投资理念的革新时刻!”他手一挥,虚拟屏幕瞬间切换成明亮清晰的图文投影——一张张曲线图、柱状图活灵活现地展示着“大明晋商常见投资陷阱图鉴”。
“家人们请看,”晏辰指尖划过虚拟屏幕,“把鸡蛋放在一个盐商的破竹筐里,风浪来了连篮子都打翻!风险太高,分散!必须分散!”他语气铿锵有力,活像现代金牌理财师直播带货,“粮食布匹药材典当行…各行各业都掺上一脚,稳如泰山!风险对冲啊朋友们!”
阿楚适时插话,娇嗔地拍了一下晏辰的胸口:“老公~说得太棒了!别忘了核心资产配置比例!黄金白银不动产,那是压箱底的硬通货!留足流动性呀宝宝们!关键时刻能救命!”她转头看向镜头,眼神俏皮,“就像…李大侠这样怀里抱着几锭金,万一跑路时脚下一滑…”她作势一个趔趄,被晏辰眼疾手快扶住,深情对视,晏辰嘴角勾起一丝坏笑:“老婆说得对,关键时刻不仅要抱稳,姿势也要帅,要不要今晚我们‘深入’探讨一下如何‘优化资产布局’?”
李振邦傻眼了,脑子嗡嗡响,眼前晃着那些比符箓还难懂的圈圈线线,耳边是“对冲”、“流动性”之类他闻所未闻的天书,他指着晏辰的投影,嘴张得能塞鸡蛋:“这…这是啥?啥叫啥流…流啥子?”
郭芙蓉噗嗤一笑,叉腰道:“李大侠,这是高科技!意思就是你不能把救命钱都搂在怀里睡觉,得分开放、多生崽儿、还得留点活钱应急!明白没?”
“可是…”李振邦嗫嚅着,像个迷路的孩子,“这么多钱…那么多嗷嗷待哺的乡亲…”
“放着我来!”佟湘玉猛地一拍桌子,小碎步跑过来,两只眼睛放出的光比看到十两银子还亮,“李大侠!亲家!你有钱,额有客栈!额这同福客栈,地处关中要道,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她手指搓得飞快,“你把钱给额,算你入股!保本!年底分红!利息比那黑心钱庄翻十倍还不止!咋样?”
莫小贝在旁边凉凉地补了一句:“嫂子,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人家李壮士脸上了。”
“额滴神啊!小贝你懂啥!”佟湘玉立刻反驳,“这叫抓住机遇!双赢!李大侠你也别光想着寡妇鳏夫嘛,咱们的银钱能生钱,生出来的钱再去接济,这才是细水长流,对吧?”她努力挤出最亲切的笑容,“你看,这大堂,这桌椅板凳,这都是优质资产!只要你点头,咱立刻签合同!我佟湘玉的人品,七侠镇谁不知道?”白展堂在旁边低声提醒:“咳咳…掌柜的,昨天李大嘴还说你这酒兑水的比例比人品还飘忽…”
邢育森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一脸正气凛然,右手却悄悄伸向李振邦身边的包裹:“李大侠!我是七侠镇衙门的捕头,最是公正廉明!这钱啊,放在你这…不安全!万一有贼惦记呢?不如…寄放在我们衙门!安全稳妥!我们收取一点点薄薄的…保管费…绝对童叟无欺!”
燕小六赶紧帮腔:“奏是!我们衙门库房,比钱庄结实多啦!”
李大嘴扛着大勺从厨房探出头来,瓮声瓮气:“放衙门?还不如放大嘴这儿换成米粮油盐!实实在在!饿了还能啃两口!”众人顿时笑成一团,七嘴八舌地“忽悠”起来。
眼看局面就要变成同福客栈首次代销业务展销会,一个沉稳稚嫩的声音穿透了喧哗。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从她爹吕秀才身后稳稳走出,小小的人站在大厅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疙瘩——那是阿楚给她用来看视频动画顺便破案的超级小平板(内置离线百科和案情推理辅助系统),青柠手指飞快点按,虚拟屏幕投射出一幅详细的三晋钱庄及周边地形结构图。
“李壮士,你方才说趁雨夜潜入三晋钱庄库房。”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超越年龄的穿透力,“三晋钱庄依山而建,其主体库房在山体内巨石开凿而成,仅有一处正门两处通风口,而通风口外,遍布感应地铃与磁石粉。”她放大投影中的一个通风口细节图,“若有人强行破坏挤入,必会触发地铃并沾染磁粉。”她镜片后的目光转向李振邦沾满湿泥的裤脚,“但你裤脚除了此地湿泥,干燥处深色土粒里并未检测到磁石成分,更重要的是…”
青柠顿了顿,画面跳转成一张模拟地形图:“连接后山悬崖与钱庄库房的密道入口,去年已被晋商花大价钱用铁水浇铸彻底封死,并刻有封存日期铭文。”虚拟屏幕清晰地显示了那个封死的、布满巨大铁疙瘩的洞口特写。
李振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猛地后缩,仿佛想把自己藏进板凳里,他抱着那硬物的双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所以,”吕青柠的指尖在虚拟屏幕上敲下最后定论,发出清脆的“叮”一声,“你腰上所携,根本并非三晋钱庄被劫库银,你此刻的愤怒与委屈,大概率是被真正的盗贼当作了引开官府追查的棋子,甚至那些所谓的孤儿寡妇…也只是一个让你甘心成为靶子的巨大谎言。”她平静地看向李振邦,“你身上绑着的,不过是他们塞给你的一包废铁石块,而你拼命保护的‘乡亲’…可能压根就没那回事。”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青柠女神牛逼!!!真·名侦探柯南附体!!!”
“晴天霹雳反转弹!李大侠被人忽悠瘸了?”
“靠!这幕后黑手够歹毒!典型的PUA+工具人!”
“所以说…李大侠现在是钱也没捞着,人还背上了天大的黑锅?惨!”
“扑通!”李振邦整个人从凳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油腻冰凉的地板上,厚厚的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褂子,他嘴唇哆嗦着,脸上的横肉扭曲着,眼神空洞绝望地盯着腰间那鼓囊囊的布包,像看一个噬人的怪物,豆大的、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混着脸上早已干涸的泥灰和辣子油污,冲出两道浑浊不堪的印痕。
“额…”他喉咙里发出一种被石头磨碾过的、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死死攥着那包裹,手指捏得泛青,“额该死…额就是个天杀的大傻子…”巨大的羞愧和被人愚弄的绝望彻底击垮了这个为“道义”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
“哗擦!”一声急促的金属脆响打破沉寂!白敬琪一直警惕的手似乎被这压抑气氛刺激得下意识一抖,左轮手枪赫然走火!“砰——!”